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黑色的桃花眼认真地对上少女的蓝眸，这是他这么些时间以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着她。

    那双纯澈的蓝眸，其实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如果说曾经那里面充满了温暖和善意，包容和纯真，那么现在，虽然依旧拥有这些，却多了更加多的东西。温暖包裹着时间的冷漠薄冰，善意掩盖着麻木，包容不过是不在乎，纯真是被时间遗忘在五年前。

    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沟壑，时间和生命的深谷，将他们之间劈上了裂痕。生者即便再怎么说自己感同身受，也无法真正理解死者的心情，不断向前的、拥有着活力的他，是无法理解被留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的人的心情的。

    他本一直自觉绝望，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在血花漫开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他的灵魂留在了那里，只剩下能够机械活动的身体依旧在这世上。他就这样在迷失和无望中度过了五年，浑浑噩噩，毫无生意。

    他觉得没人能够理解自己的痛苦，因为自己亲眼看着那个人死去，看着原本充满生机的女孩就这样结束，但他却忘了……最为绝望的，分明是死去的女孩。

    那双包容着所以的眼睛，实际上已经空空洞洞，明明依旧看着这里，目光却停留在五年前，对于如今的世界……她已经无法看入眼中。

    “萤，”少年清朗的声音吐出她的名字，神色略微晦暗，他有些想要回避她看过去的目光，但又强迫自己正视她，他说，“我觉得我有必要对你道歉。”

    “萤，对不起。”

    是突如其来的道歉，虽然仅仅只有一句话，但是其中所包含的却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句“对不起”。

    萤和烛互相了解彼此，他们是关系亲近的青梅竹马，即便是同性的幸，都没能和萤关系亲近到这种地步。

    能够理解对方，能够感同身受，希望对方过得幸福。即便这份了解被时间的沟壑所干扰，萤还是能够理解烛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你回来的理由，”长久没有露出过笑容的少年扯了扯嘴角，露出略微僵硬的笑意，“能再次见到你……”

    “我很高兴。”

    金发的女孩怔住了，脸上呈现空白的表情，蓝色的眸子空茫茫得没能印现任何东西，水汽在她的眼中汇集，最终凝成了水珠顺着眼角滑下——她哭了。

    不等烛眼神慌乱想要说些什么，她已经开口了。

    带着轻微的哭音，却无法掩饰的略微喜悦。

    “能再次见到你们，我也、非常开心。”

    “……真的非常开心。”

    烛当时为什么要对萤说出那种绝情而残酷的话呢？

    萤很清楚，那是个提醒。并非对她的不喜，反而正是因为再次相见太过高兴，才会需要这样来冷静。

    喜悦变得过高，失而复得的珍宝。死去的重要之人再次回归，让再次感受到生机的人产生过激贪婪的想法。

    ——如果能够再次见面的话，那么就这样留下来，当做还活着……不行吗？

    这样的疯狂的想法在心中不断地回荡着，但是即便古烛从未接触过所谓的里世界，最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死者不能复生。这明明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

    古烛不蠢，他本质上是非常优秀的，他自然不会理所当然天真地认为这样的复生不需要任何代价。

    能够让死者不顾那未知的代价也要再次回来见他们的理由……他不觉得会是“想要见你们”这种简单的理由。

    但是他还不至于刨根问底，一定要问出些什么，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互相不知道，比较好。

    如果戳破那层其实他们都知晓的东西，也许，这一切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毕竟作为从未接触过这种超科学的事情的他们，实际上本就不该牵扯进去，而萤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东西，大概……也是想要保护他们。

    烛当时说出那番话，不仅仅是对在门外偷听的人的警告，也是对自己的警告。

    已经见到了，就不要再贪婪地试图让死者留在生者的世界。人类如果无法知足的话，那么想要的东西就是毫无止境。无法克制自己的话，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这是非常危险的。

    欲望和爱意都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不论出发点如何，无穷止境的贪婪，都难以造成好的结果。

    “萤能够留在这里多久？”

    大概是想要心理准备，古烛试探性地发问，即便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也无妨，他只是想要一个大概的时间罢了。

    “……时间吗？”她轻轻搅动着已经凉透的咖啡，眼神微微变动，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她当然知道自己能够像现在这样停留的时间，虽然她不太清楚变成这样的原理，但是，有一件事情她是可以确定的。

    ——作为死者的她，是无法在生者的眼中一直停留的。她能够保持着近似生者的样子，已经是极限了。

    再怎么努力，骨再怎么帮她，她也没办法完全还原成人类活着的时候的样子。

    皮肤比常人苍白甚至隐约有点透明，触摸上去温度近乎冰冷，她不会让其他人更近地接触自己，因为她的脉搏和心脏早已停止搏动，再也不会有任何的跳动和温热。她的血液就算流出，也不会是温热的液体，不过是冰凉的铁锈味的血腥罢了。

    然而，即便是这副不完全的人类状态，也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极限了，等到她保持这个姿态的极限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到达极限之前，她一定会离开的。

    不论在消失之前是什么样子，她都不想被看到。

    曾经已经让古烛目睹了她的死亡，她一点都不想再一次给他们划上创口，让他们再一次被笼罩在她消失的阴影之中——她回来的目的本就是改变那悲惨血腥、自相残杀的未来。

    她将咖啡杯抬起，也不在乎咖啡已经凉透，轻抿了一口。丝滑的咖啡顺着食道滑下，冰冷的咖啡比起温热的更加苦涩，但也不失香醇。但是萤的注意点并不在与咖啡的口感上，她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如果是大家在一起的话，暑期结束，大概就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