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阙阙主楚少颖失踪已近半年,这对中原武林而言可是首屈一指的大事,各大门派有头脸的人物齐聚碧天阙。占星师遍察天象,仍是一无所获。温君聪等人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去了一趟吹花小筑,请已经隐居的花问柳出山。花问柳当下大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故失踪了呢,便骑上快马去了碧天阙。众人只知道楚阙主与花贤人相处最密,遂争相来问讯,花问柳只是摇头。
延挨了半个月,忽见一群人骑着快马直朝碧天阙而来,都是陌生面孔,守城人不敢放进来。花问柳觉得好奇,猜想他们可能与楚少颖的失踪有关联,当下命开城门。那一群人奔入城内,纷纷下了马。领头的那人手中拿了一封信,见花问柳在跟前,手掌轻掼,将信抛出。花问柳折扇铺开,望空一划,那信的信封顿时被划成细小纸片,但里面的书信却完好无损。众人见过楚少颖背后接信的功夫,两下里一比较,花楚二人的功力多半在伯仲之间。
花问柳看了书信,神色由惊转怒,仔细审视了那些人一眼觉得甚是奇怪。那些人脸上的肌肉已经僵死,表情呆滞,双目木然,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瞳仁上都有一个细小的孔。花问柳觉得这些人大有来头,看来是被人控制了,但放眼中原,哪门哪派都没有这种操纵傀儡的邪术。于是,右臂倏抬,手中折扇平削而去,这浅薄的一招速度快得一般人无法看清,其锋利精纯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领头的这个人却不避易,任凭对方把自己的脑袋削掉,但是断掉的脖子并没有溅出一滴血液。仔细看去,那人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凝固,那掉在地上的脑袋也没有任何变化,表情僵硬地睁着眼,直视前方。众人看后大为惊愕,但接下来的一幕则让人更加惊愕了:那人竟慢慢地弯下腰,拾起脑袋,拼凑在脖子上。伤口很快愈合,才一会儿,便恢复到与从前一样,根本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领头人续项自救,脸上仍是毫无变化,他只是淡淡地道:“信——已——送——到,告——辞——了。”他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说完后,跨上马背,带领余人远去了。
场面稍一缓和,众人便温信上说了什么。花问柳便把信拿给众人看,众人便道:“这信上说得不尽不实,什么陲漠之门,什么帝子,我等纵横江湖十几年都未曾听说过。”
花问柳与帝子有旧,根据种种迹象揣测,信上说的多半是真,便道:“听人说,大漠南方有鬼,经过那里的商旅们都有去无回,可见信上说的‘大漠之南,陲漠之门,帝子之都,囚居一人’多半是真。”
众人道:“方才那些送信的人大家也都看到了,诡异非常,倘若陲漠之门里都是这样的人,那我们……”
花问柳道:“那些人是中了飘泪黄昏之毒,需要孔血凤翎来解。制作飘泪黄昏的条件非常苛刻,料想陲漠之门里应该不会有太多这样的人。”
温君聪担心阙主安危,便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去营救阙主吧。”
众人也没办法,只等着有个人站出来说个万全之策,可谁也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温君聪道:“我们多带些人去吧,人一多,救出阙主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分。”众人不置可否,场面鸦雀无声。
花问柳扇了两扇风,无足轻重地道了句:“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众人又商量了几许时间,最后决定分批往陲漠之门而去,第一批人由花问柳带领,从景林山庄经过,走捷径直达大漠南方;第二批由南武林领头人御龙谷谷主袁策神带领,绕过景林山庄,从沙漠北方迂回抵达沙漠南方,后面还有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分别由当今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带领。
花问柳带着众人经过景林山庄的时候,薛少庄主亲自迎接,问清楚情况后,薛少庄主道:“我父子二人素来与楚阙主交厚,如今他有难,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但家父年迈,已经多年不理庄中事务,此时容我向他隐瞒此事,就由我带些人马与你同去救楚阙主。”
花问柳知道老庄主与楚少颖交情匪浅,若让他知道此事,一定会拼着那把老骨头去救他,虽然薛老庄主艺业惊人,但毕竟已将近古稀之年,不宜车马劳顿。又看少庄主处处为父亲着想,便道:“也好,有少庄主去,我们获胜的筹码就又多了一些。”
少庄主留众人吃了一顿饭,接着就打点人马,与花问柳一起去寻找陲漠之门。
不久,众人离开了中原,来到西北蛮荒之地。大漠之上,一轮艳阳高照,阳光晒得沙子发烫,行走在上面,有似蒸笼一般闷热难耐,就连偶尔吹过的风,也是热辣辣的,吹得人热汗淋漓。
茫茫沙漠之上,俶尔出现了许多的马蹄印,很快又被风沙覆盖。花问柳望望日头,对众人道:“大家赶快走,如若赶不到陲漠之门,那就就地歇息一宿,千万不要在黄昏时分出现在陲漠之门。”
众人虽是不明白为何不能在黄昏时分到达陲漠之门,但都明白花贤人见多识广,他这样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便都依照花问柳所说地做。远看大漠一角,一轮斜阳西斜,柔和的阳光把沙漠染得一派金黄,满是祥和瑞气,哪里像那些商旅们说的那样有鬼怪。
花问柳就叫大家就地歇息一晚,并叫一部分人轮流守夜。众人赶路都累了,不少人一头倒在沙地上便睡着了。花问柳虽是作小憩状,但却没有真睡。大漠上分外的宁静引起了他身体的警觉,这警觉在十几年前的刺杀任务中救过他许多次命。
才一更天,大漠上便刮起了大风,黄沙漫漫,把天上的一轮弦月搅和得朦朦胧胧。人的身上、脸上、鼻孔、嘴巴都飘进了沙子,弄得人非常不舒服。
不久,天上飞过一群乌鸦,鸦群里还间杂着数只猫头鹰。趁着淡淡月色,还看得清远处有一群群蝙蝠。待得这些动物靠近众人,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天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乌鸦和蝙蝠。花问柳叫大家小心戒备,这些禽类不简单。然而这些禽类并没有攻击人,但是马嘶声却是盈耳不绝。
不一会儿,天上的禽类就铺天盖地地离去了。众人一看马匹,只剩下一堆堆白骨,血肉都被那些禽类吸食已尽,手段之残忍,世间罕闻。众人再没有一丝睡意,都起来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已失去了脚力,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花问柳道:“大家若是有想回去的,我也不阻拦。愿意继续前进的,那就跟花某一起去。”
人丛里顿时有一小半人站了出来,显然心悸于刚才那些禽类的手段,这一小部分人说着就顺着来路回去了,很是害怕再来一次这样的灾难,越早走越好。
余下的人在原地挨到天亮,昨夜那些禽类只伤马匹,而不伤人,显然对方是想消耗自己这边人的体力,好以逸待劳。但众人一念及碧天阙为中原武林做过的事,楚少颖为天下百姓做过的事,便不管其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出来。
众人行了几日,才走出沙漠,前面隐隐有绿景,才走一小会儿,便进入绿景之中。见到绿色,众人这几日的疲倦稍微缓解了一些,但这诡异片绿景中并无虫鸣鸟叫,大是诡异,直到走了许久,才听到窸窣叽啦之声。这个地方树木参天,树叶浓密得隐天蔽日。蓦地,一群血蝠倾巢而出,直朝众人扑来。速度之快,叫众人都来不及亮兵器。
花问柳提前已有提防,大拇指一拨剑格,手中庶民剑应力而出,瞬间在空中划出了一片剑网,把大部分人的空门都护住。只这一瞬,众人都亮出了兵器,与群蝠战成一团。顿时,地下落满了蝙蝠的尸体。而一些武艺尚浅的人,因这几日消耗过多,已是强弩之末,便被血蝠所伤。血蝠吸干了那些人的血液,手段残忍的程度更胜昨晚。
行不数里,众人到了一面沙幕之前,众人一看,那面沙幕上隐隐有四个字——陲漠之门。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这儿便是陲漠之门。而一看天色,西天斜照正浓,恰是黄昏。花问柳顿开茅塞,原来这一路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先是杀掉众人的脚力,再以血蝠阻拦,为的就是让众人在黄昏这一刻抵达陲漠之门。
花问柳情知不妙,大叫道:“大家小心了!”
一语未终,只见面前的沙之锁打开,沙幕迅速退去。门内三个人兀立,花问柳凝眉叫道:“帝子!万城主!岳神医!”
帝子哈哈大笑,望着曾经最得意的弟子之一,道:“茶少爷,见到师傅也不参拜一下么?”
花问柳啐了口口水,道:“如果你也配师傅两个字,岂不是对我的极大侮辱。”
众人大惊,原来花贤人与帝子有旧,但一听二人言语,却仿似有深仇大恨,遂也不予深究。景林山庄少庄主素来性子偏急,又知道这地方隐隐显露出诡异,多待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遂道:“狗屁帝子,快把楚阙主交出来,否则踏平你陲漠之门。”
帝子嘴角一弯,一抹颇具深意的弧如水波一般漾起在嘴畔,道:“初生牛犊,出言不逊可是会要了你的命的。”言语中,一根发丝风一般刺向少庄主,速度之快,瞬息千里。少庄主亦不胆怯,一摸腰间,一根明晃晃的丝线从腰间顺势而出,随着丝线的伸长,空气中有越来越浓的香味在浮动。
“长香丝?”帝子愣了一瞬,他的发丝去势缓了一些,一下子被缠绕在一起的长香丝扯断。
“本事不赖。”帝子拊掌嘉许道。
花问柳忽然感觉到手中的庶民剑在蠢动,这种感觉他很熟悉,那是天子、庶民两剑一起杀敌时的感觉,他朝四周望了望,只见那根倒下的石柱旁,天子剑斜插在地面,而那根柱子上写着“二八两不足”几个字。花问柳不明白这几个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这根石柱与死亡星之间有什么联系?
那么,此刻楚少颖的处境究竟是好是坏,生死如何?花问柳越想越急,道:“帝子,楚少颖呢?快把他交出来!”
帝子道:“我看你们还是多为自己担心吧。好徒儿,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如何?”言毕,满头华发无风自飘,迅速伸长,直朝众人眼睛刺去。
“白发三千?”花问柳纵然明白对方的招数,但亲眼见到,仍是莫大惊愕。当下拔剑在手,上手便是家传剑法,招招无隙,衔接紧密,顿时将漫天白发的来势阻住。
白发忽长忽短,忽开忽阖,高深莫测。花问柳虽是有滔天技艺,却也毕竟是一双手、两只脚。有些白发从身侧绕过去,将一些功夫较浅者的眼睛刺瞎。那个人立马瞎了,流出一滴眼泪。白发尖端迅速变成了一个细小的杯子,接住了那些泪滴。
花问柳虽是来不及拯救那些人,但自保却是绰绰有余,还有不少华发断在他剑下。趁着帝子收集泪滴的间隙,花问柳急聚剑势,剑上灵气喷薄而出,将三千白发激荡得动荡不堪,挺剑前刺,誓要斩除邪魔。
然而,庶民剑在靠近帝子两步之遥的时候,不知为何,天子剑竟落到帝子的手上。天子剑上一点灵光乍现,那灵光由小渐大,由暗渐明,到最后竟幻化为人形,正是楚少颖。只不过此刻的他已是一具行尸走肉,见到庶民剑没有一点点的异样之感。
花问柳激流勇退,庶民剑內劲回撤,排山倒海一般回击花问柳,花问柳退了十多步才将反激而回的內劲卸掉。
众人一见楚少颖,开始欣喜,随后一看他的神情,不由得令人心寒。
花问柳觉得楚少颖有异样,当下仔细一看,才知楚少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帝子的白发绑住,完全任由帝子摆布。帝子有了楚少颖这个筹码,当下施施然一笑,一滴喜泪从他眼角流出,他变发为杯,接了下来。随后,他再也无所顾忌,白发屈伸随意。楚少颖在他的操纵之下,长剑横扫,竟是向着花问柳一众人等。
众人哪经得起楚少颖不惧鬼神的剑法,一剑下去,数人毙命。温君聪是楚少颖的死党,上去良言相告,可楚少颖哪里还认得他,长剑虚刺三下,竟是把温君聪的退路全部封死,第四剑还没完全使出来,温君聪的胸臆已经被刺穿。温君聪重伤之下用手握住楚少颖的手,道:“阙主,快醒醒啊!”然而回应他的,唯有那把锋利的天子剑。楚少颖一旋剑柄,无边威势由内而发,温君聪如何能承受这样的力度,结实的身体瞬间碎为尸块儿。
“啊……?”不知何时走到帝子身后一丈之地的夕瑶大惊,不由得喊出了声。
众人不由心寒而悸,温君聪跟随楚少颖多年,他连温君聪都杀,余人岂不是……
花问柳见状,亦是不由得他不惊,知道众人难以抵敌,再不迟疑,庶民剑劈头盖脸迎向楚少颖。楚少颖如今成了傀儡,所用剑法虽是杂乱无章,古拙滑稽,但剑上传来的力度盖世,一般人与之对敌,必是要几十招才能化解他一剑。
而花问柳的剑法由心而发,随意而走,巧而妙兮,惠而智。但剑招过于繁复,短时间难以发挥剑上威势。
两边都看出对方的长处与短处,都欲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操纵楚少颖的发丝左牵右引,使得楚少颖的剑招快了好几倍,意在让花问柳来不及发招。而花问柳巧借快速身形,忽隐忽现,欲寻找天子剑的空隙,斩断发丝,救出楚少颖。
“一剑刺天咯,茶少爷,你可要小心了!”帝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打算竟然操纵楚少颖发出当年杀死自己的一剑,道,“你们不是想分出谁更厉害一些么,我成全你们。”
花问柳一凝眉,瞳孔猛然收缩,这一剑果然是剑中八式中的绝杀之招——一剑刺天。知道避无可避,便将刚才分散的剑意忽地凝聚起来,剑光霍霍,正是当年与天子剑合璧杀死帝子的绝招。
两把剑满引天真地秀,意欲一决轩轾,然而在没有到力量的交合点之前,谁也不敢说孰胜孰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子剑才露出半招便突然敛势不发,芸芸剑气散于无影。
“咦?”帝子禁不住好奇。
花问柳也是不明所以,但此刻剑势已发,如若回撤,这样强的內劲,自己必会受伤。于是剑走偏峰,从楚少颖左边三寸之外刺去,整个人被庶民剑牵引着刺在一根石柱上,竟像虚脱了一样。
半空中的发丝微微一转,天子剑再聚剑势,回锋一转,无声无息地刺向花问柳。转瞬之间,鲜血喷了花问柳一脸,花问柳与楚少颖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黄衣女子,天子剑刺死的竟是夕瑶。不止是帝子一惊,就连在一旁掠阵的万城主都是一惊。
“少颖,你醒醒吧,这个人可是你的生死至交……我说过,爱一个人是要成全他之所欲。少颖,我知道你所欲的是什么。少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能死在……”
言语未毕绑缚楚少颖右手的发丝透出一丝清光,瞬间传到天子剑的剑身之上,这一丝清光竟化为雷霆,“砰”的一声爆炸开来,夕瑶顿时变得尸骨无存,身体化为飞灰。
然而楚少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除了眼神更加空洞外,就是面上的肌肉更为僵硬。
花问柳不敢再恋战,便朝来人望了一望,只见自己带来的人竟都变成了傀儡,双目无神,形同僵尸。原来帝子趁自己与楚少颖一战,却悄悄对余人下手。
花问柳是聪明人,局势一看便了然,再无留恋之意,当下折扇骤开,朝帝子扇了几扇。自己却闪动身形,出了陲漠之门。帝子虚晃几下,一群血鸦象征性地追了上去,却被花问柳的“千古浩然气,万年快哉风”给拦截了下来。
万城主道:“为何不追上此人,杀了他,留着也是祸患?”
帝子阴恻恻一笑,道:“留着他还有用处,我需要用他来增加我的筹码。”
万城主不明所以,然而帝子与岳大夫却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