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月光，很亮很亮，但是如此之亮的月光，却无法照亮荒古的任何一个地方。

    荒古的夜晚，是没有人会出门的。不仅仅是因为四处横行的虫豸，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无法看清楚周围的食物。

    是的，荒古的夜晚，太黑了，就像是眼前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

    对于这个，生命有很深的体验。

    “老爷爷，为什么我看不见这个世界呢？”

    老爷爷不说话。

    “生命想看见这个世界！”

    老爷爷依旧不说话。不过从那时开始，生命就跟着老爷爷修行了。什么“不言神道，悉知我心”、什么“以精化气，气从真行”……都出现在了生命的认知范畴。

    “虽然，我还不明白老爷爷当时说的很多话，但是至少能看清楚一点东西了，倒是小妹，确乎没修行过，却看得比我还清楚的样子。”

    生命摸摸青梦的头，感受着她的颤抖，听她提起小七，他神情也是微微惘然。因为那天夜晚，他和妹妹也正好在这块大石头处聊天，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七岁，生命的功夫也还没现在这般有成，夜晚外出还需要妹妹的搀扶。那天，也就在他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被妹妹搀扶着回家。

    这个时候，倏然一道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一片丘原。

    趁着这光，兄妹二人不免互相呆视，不解这是怎么回事。直到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才发现，在一群人的中间，一个石架上，绑着一个赤裸裸女孩，女孩便在大火中发出謯娽的叫声。

    等到兄妹二人来到现场，那个女孩正鲜熟。余六斤便抚着胃酸泛滥的扁肚皮，拿着一把刀，割下了小七染血的红唇，咀嚼……

    “呜呜……”

    青梦闭了眼，靠在生命身上哭了起来，就像那天回去之后一样，哭个不停。生命紧闭着嘴，轻轻拍打着小妹的后背，然后目光中闪烁着悲凉和惘然。

    他因为人们的易子而食而悲凉，因为背后的原因而惘然。更因为老人走后，这些残酷的事实落入眼中而孤愤又悲哀。

    “生命的选择权……在我。”

    在那个时候，年仅七岁的生命没有忘记曾经要活下去的诺言，也没有忘记老人的教诲，他第一次略微明白了老人这句话的意思。他在那些闪烁着野狼一样目光的人群中，咬着牙立下要养活他们的言论，踏上了打猎的征途。

    他希望用这种方法，这种满足他人欲望的方法阻止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继续发生下去。

    在最初的几天里，他也忍饥挨饿，他也看到那群家伙欲求不满，又杀了孩子的情形，直到一年后，他终于摸清了一些野兽作息的规律，也总结了大量的狩猎经验，这才提供了相对稳定的食物供给，直到今日。

    不过，生命明白，这其中重大的功劳或许并非在提供食物上，而是在于不知怎么回事，余氏村落和其它村落之间的道路被封闭，神出鬼没的强劲风暴也时常扫过那块区域，带来各种各样的毒物、虫子，使人无法通过。

    因为这个原因，余氏村落自然就被部落所抛弃，成为了一介孤村。也自然就不用交重税，以至于被活活打死，然后被吃掉了。

    这是说——谁都不愿意把心放在油里煎熬。他才得以借此喘过一口气来，由走绳索上了独木桥。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独木桥之所以为独木桥，正是因为它左右偏颇都会陷入深渊，才会是独木桥。人道的失而复得，实际上又怎么失过呢？

    生命嗤笑一声，不再去想这些令人繁琐的事情了。待生命决定回屋之时，却是一怔，发现小妹早已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而他却没有一点的发觉，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傻的可爱呢。”

    生命一边摇头，一边轻手轻脚的把她抱回了屋去。不过，在推开门进屋之前，他的脚步微微一滞，看着那片小青田里歪歪扭扭却井然有序生长着的农作物，不禁轻轻在睡梦中青梦的脑袋上一拍。

    “你辛勤劳动的成果，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糟蹋呢？”

    生命嘴角轻轻一扬，最后看了一眼小青田，推门而入。

    “希望，是我多想了……”

    第二天侵晨的时候，生命已经起了床。他和黄犬默默地站在丘原的边缘遥望着远方滚滚的黄沙，于第一道曙光破窗而入之时，回到了家中。

    推开家门，左边的长条石桌上摆了几朵鲜花，前面的方形石桌上，空空荡荡，两张小床躺在一边，整个小屋空气清冷，显得萧条。

    生命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几朵鲜花，那是碧祲草的小花，还带着露珠。他走到靠里面的小床旁，正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被褥，却是已然如靠外小床上的被褥一样，被人打理的整整齐齐，给这寂然的小屋内添了一抹莫名的生气。

    “小妹她今天……是怎么了？”

    生命揉了揉眼睛，荒古那如轮盘大小的烈阳确乎还未升起，只有远方强烈的光穿越了千万里之遥，于朦胧中，散射四方。

    按理来说，平常这个时候青梦还在安然处于梦乡中，生命也早早出了门，每当天色渐暗，暮霭出现之时，两兄妹才得以见面。而今，这……

    生命不由得刹那缄默，和沉默无言的黄犬对视一眼。

    “及噶。”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青梦嘴里哼着什么，快活地来到生命跟前，然后双手捧着一碗清汤，明眸善眯地眨了眨眼。“‘仙人小凉汤’哦，快喝快喝！”她二话不说，就硬把清汤塞进了生命的手里。

    “仙人小凉汤”，其材料有“青仙人”、“碧祲草的小白花”还有“纯天然的露珠”。

    “青仙人”是在荒古中仅次于碧祲草而存在的另一种植物，花小叶圆，常绿，可以食用，也因其常绿而青，使之清凉，而得名曰青仙人。

    而所谓“仙人小凉汤”，也是青梦取其性质，组词命名的。为此，青梦当初第一次创造此汤的时候，也不免因为生命的嘲笑而小脸涨红。

    此番青梦见到哥哥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不免面颊发烫，争辩道：“白爷爷说过，古今大学问的人，从来不粉饰道理，该怎样的就怎样的——”

    “行行，我可爱的妹妹，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生命笑着说，想着她都把老爷爷给搬了出来，不承认不行，便一口气“咕噜咕噜”将凉汤喝下了肚。

    还真别说，青梦虽然取的名不太好，叫什么“仙人小凉汤”，但是其味道还真不错，只是一喝，便神清气爽，积蓄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生命喝完了凉汤，青梦看着他喝完的。他笑，她面色红润，也跟着轻笑，然后取了空碗，再从厨房回来的时候，生命见她提着一只空桶，他微怔，笑容也就随之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