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黏糊糊的,是血么?
承霜眠费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瞎了么?
身后硬邦邦的,屁股下有些软。
艰难地站起来,抬头即触碰到一根铁栏。手往旁边伸去,又是另一根铁栏。冰冷冷的寒意沁在手心,承霜眠不禁一颤。
后退几步,身后又是一堵硬邦邦的墙。
这里……是牢房?
大抵是二皇子恼羞成怒将她关押起来了吧。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果然这便是皇宫。
主子如神,仆人如鬼。
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就是杂院到寝殿的距离,虽短,难及。
茫茫黑暗中,显出一抹光耀。
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举着烛火,朝她走来。
男人走近,抽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这时,承霜眠才看清了他的脸。
是他……娘房中的那个男人!
承霜眠瞳孔骤缩,连连后退。
男人定定地看着承霜眠,突然跪下来。“少主,您受苦了。”
“你……是谁?”承霜眠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少主不必知道,少主只需明白,属下特奉元帅之令将少主带走。”男人不卑不亢地说道。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承霜眠戒备的出奇。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在未知的情况下,随便一步,都可能会是致命的匕首!
男人突然起身,沉默,半晌道:“那只好,对不住了……”
……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承夫人的眉眼。战场上如剑锋般凛冽的眸光,在此刻昏黄的烛火下,温柔如水。
“霜眠,我的孩子,很快,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娘……”脑袋还是有些模糊,发出的声音像一个婴儿的呓语,沙哑中带着几分轻柔。
承夫人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纸,放在承霜眠手心。
“霜眠,这是宋国的兵法图,娘花费二十年才得到的东西,你一定要将此物带回齐国,齐国有了这个,攻下宋国不过反掌之力。”
承霜眠怔怔地接下兵法图,放在怀里。
承夫人温柔地抚摸承霜眠的脑袋,触及到脸上的血痕时,手一顿,眸色微寒。寒意很快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慈母般的笑意:“霜眠,娘知道你受了不少苦,你说的对,你的父亲是大司马承天谙,你的母亲是人人钦慕的女元帅,你不该如此平庸的活在皇宫里,外面的天地波澜壮阔,今日过后,你便可以肆意去飞了。”
“娘,我想陪您。”承霜眠虚弱地开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承夫人就像没有听见一般,走到榻边,取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吹,扑哧一声冒出火来,愈烧愈烈。
“娘,您要做什么?”承霜眠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挣扎着起身,想阻止承夫人已经来不及。
承夫人把火折子丢到帘边,小火一点点的蔓延,逐渐吞噬着屋子。
承夫人背起承霜眠,走到门边。
记忆中的娘很少背她,即便是受了伤一瘸一拐的,也要她自己走回屋子。儿时觉得娘狠心,长大之后,才晓得这是娘的一片苦心。
门边一直守着一个人,是救承霜眠出牢房的那个男人。
承夫人含着笑,轻轻地将承霜眠放下。
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么?和娘一起……心下方有一点欣喜,承夫人突然转身,踏进已经被火光吞噬的屋子里。
“娘……娘您做什么……您回来……”承霜眠不顾沙哑的嗓子高声唤着承夫人。好想上前牵娘回来,奈何浑身没有力气。
承夫人身影一顿,转身。
承霜眠一喜,果然娘还是舍不得她的。
“霜眠,娘从来不是逃兵。”承夫人立在原地,视漫天熊熊烈火如虚无,缓缓开口:“二十年前,齐国攻打宋国,久攻不下。齐国军队日益骄奢,而宋国却是越战越勇,这样下去,败的国,只会是齐。我与天谙曾几次劝皇上班师,奈何皇上被眼前的局势给迷惑住了,不攻下宋国国都绝不肯退兵。不得已,我与天谙只得商量一个计策。”
“那个计策便是诈败。上位者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为了让这场戏更逼真一点,我假意躲在军帐中不肯出城迎敌,你爹,确是真真实实的死在了敌军刀下,却不是被困等不到救兵而死,而是为了让宋国没有反咬一口的机会,亲自带三千亲兵剿灭宋兵三万,痛快之下精疲力尽而死。什么八位主将跪在帐前自刎而死,那不过是我放出去的传言罢了。”
“我在齐国百姓的谩骂声中被俘虏,宋国皇帝虽恨我,却也忌惮我,根本不敢杀我。我三跪宋国皇帝,只为二十年后的今日,偷来宋国兵法图,由我最骄傲的女儿带回齐国,一朝覆了宋国。”
“宋国皇帝贪婪地想让我为宋国征战齐国,我宁可死,也绝不会背叛我的国家,这是一个将士不可摧毁的骄傲。很快,宋国皇帝便会气冲冲的跑来,你们要趁混乱之时离开这里,将兵法图完好无损的带回齐国,听明白了么?”
男人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便是那八位主将之一。他对着火光中的承元帅,郑重地跪下来,行了个军礼,声音洪亮地足以撕开黑夜。
“末将定不负元帅所托!”
承霜眠此时已经泪流满面,想跑过去牵娘回来,却被身后的人紧紧钳制住。
“娘……女儿从前不该对您说那样的话,您回来,跟女儿一起回去吧……”
承夫人微微一笑,转身,一步一步,踏进火海里。
熊熊大火中,恍惚挺立着一个身穿白银铠甲的女子,一双秀致的眉微微上挑尽是英气,眸光如剑锋凛冽,手持长戟,傲然立于漫天黄沙之中,鲜红绢丝发带忽隐忽现,孑然飘摇惊心动魄。
“以我有生之年,执干戈,卫社稷!”
“娘……您回来啊……娘——”
黑夜中是谁的哭声如此撕心?那是一个漂泊无依的赤子,呼唤着战场上被黄沙掩埋的白骨。
烽火乱世之中,谁能归?
……
拂晓撕裂黑夜,金色的洪流冲散一切阴霾。昨夜的一切仿佛不复存在,唯有胸口的长卷被心捂热。
仰头望着朱红色的宫门,那是困了她二十年的地方。承霜眠收回目光,定定望着前方。
那里有一条马,马上有一个男人。
墨色长衣摇曳,被风吹的层层扬起,如水墨在指尖晕染。眉眼如九天上氤氲的花,化作缥缈地烟缭绕在心口。墨发懒散地搭在肩头,微微一笑晨曦璀璨。
承霜眠眼眶一红,揉揉眼睛。
苏子客仍然含笑坐在马上。
他张开双臂,那是一个迎接天地的姿势,迎接她。
承霜眠怔怔看着,须臾,她抹去眼角的泪,长指握起缰绳。
“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