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间交颈鸟，秋高月下并头莲，罗帏帐里同心结，万缕柔情两志坚。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笑意盈盈，纤纤十指举着酒樽，朝高堂之上红袍男子遥遥一敬。
男子瞧见她，眸中染上欣喜，慌忙拿起酒杯，回敬一杯。“好久没瞧见你了，你去哪了？”
一杯下肚，犹如烈火烧喉。她放下酒杯，迎上他陌生却又熟悉的眸光。“去了边疆，保家卫国。”
“你一个姑娘家家，去那作甚么？”他不自觉地皱眉。她含笑看着他皱眉的模样，仿若当年，她做错了事，他一本正经的教训她，时隔多年，她想再听听，那悦耳如浅溪的声音。
他嘴唇动了动，欲想开口，身后佳人款款走来，挽住他的臂间，语气轻柔的像花絮：“相公，这位是谁啊？”
“故人。”他笑道，眉眼间满是怀念的气息。
“客人。”她欢喜的同新娘子打招呼，唇畔笑意浅浅。
“来宾请上座。”贤淑的新娘子的为她指了一个位置。
“多谢。”她有礼的点了点头，姑娘家家的青涩早已不复。
宴后，明月当头。客人都已离去，唯独她孑然一身坐在屋顶上，抱着一壶酒，赏着皎皎明月。
屋檐下两位新人携手同行，笑谈近日里邻里间发生的一些趣事。
她静静地看着屋檐下长长的影子，复而分离复而交织。饮了一口酒，对着身侧的盘腿而坐男子喃喃：“你还会回来吗？”
旋而，又笑了笑，“我记得，以前你总爱陪我坐在屋顶上，我数着闪烁的星星，你数着我今日又做错了哪几件事。”
醉人的酒意涌上心头，她面色有些熏红。久久听不到身侧人的声音，有些不高兴地回头看时，愣怔。
身侧，是一片虚无。
“今晚的星星真好看。”她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喃喃自语。
又对着嘴倒下一口酒，辛辣的酒从喉咙咽下，透明的液体从娇小的红唇下缓缓流淌而下。圆月像一块浸染了灵气的白玉，映出那年懵懂的眼神。
“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喜欢？我喜欢那种笑起来威风凛凛，能够俯傲天地的女子。”
“你这爱好真奇怪，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女子？”
“会遇到的。”
那一夜漫不经心地谈话，竟不知不觉在她心底扎了根。那一句威风凛凛，那一句俯傲天下，终是让她褪去稚嫩童真，从此战场冲锋陷阵。
脱下鹅黄软裙，换上厚冷战袍。
拿下长簪金钗，绑上高高马尾。
细心叠起白色手绢，白嫩的手握起长戟。
昏暗的灯光里，发丝寥寥落在梳妆台上，铜镜映出双眸中的坚决。
当脸上溅起第一滴腥热的血，谁又能想到，当年害怕老鼠蜘蛛的女娃娃，连斩数十条生命不眨眼？
是谁放弃心中信仰，背上长剑，踏着成河的鲜血，徒手扭转逆流荆棘，转而扶摇直上，展翅飞翔九万里？
是谁看着战友士兵一个个死在战场上，心灰意冷想退之时，却又被逼得无路可退，绝境之中顽强杀出一条血路？
是谁日夜侯于相侯王帐之内，操练兵马，运筹帷幄，一年后，终成就一代无双女帅？
对耶？错耶？
所有苦痛伤口，所有狰狞伤疤，所有遗憾死别，只因那一句“会遇到的。”悄然无息地愈合。
夜里无声，冷风寂寥。月光如水般涌动，屋顶上女子身影茕茕，眸中有泪光闪烁。
……
拂晓来临，金色的洪流冲散无边黑暗，取代寂寥的淡淡月光。骄阳灼灼升起，直挂天空。
他从房里出来，看见屋檐下立着的她，笑了笑，负着手走过去。
屋檐下，他一袭青衣，立在她身后。春日里的微风徐徐吹过，随风摆动的衣摆像极了翠绿的竹子，旋一缕春日里独有的盎然，在风中瑟瑟作响。
须臾，他凝定如玉地声音响起：“近来过的如何？”
这话一出，她眼前立即浮现出战场上厮杀的场面，漫天黄沙狂卷处境艰难，腥热的鲜血喷洒在空中。一瞬间悲从心来，带着倔强与不甘，心底酸涩愈浓，心绪如波涛大浪直直拍打在心口。
她微微仰头，迎面于湛蓝的天空。许久，她平静地开口。
“还好。”
一个好字，将所有悲凉与疼痛，齐齐葬在了边疆的黄沙里。
“你这些年，一定很苦。”他看着庭院内斑驳的叶影，一本正经地说道。“前些时日，你上朝觐见时，有一老臣说你年少不更事，你便当场让他朝你磕了三个响头。依你从前的性子，定然要大哭一场才肯罢休，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过的很辛苦。”
提及此事，那响亮的女声仿若近在耳畔：“皇上，末将乃大明女帅，代表的是我大明万千士兵，这位大人如此诋毁为我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兵，岂非寒了众将士的心？如若皇上不严惩，末将愿一头撞死在这龙柱之上，以慰为我大明战死的好男儿！”
“看多了别人生死，就觉得自己的生死，其实没那么重要。”她笑了笑。庭院内的风有些大，风携起她深红锦袍，一层一层扬起来。“你说你喜欢能够俯傲天下的女子，想来，你的新娘子，不会比我差。”
“她很像你。”他顿了顿，好似想起来些什么，偏头看了她一眼，“当初的你。”
她一怔，满园流丽的花朵，开始变得苍凉起来。胸膛内有什么东西在咔嚓碎裂，声音不大不小——他正好听不到。
她忽然微笑，凉如霜雪。随手折下一朵杏花，轻轻一拈花瓣成了粉末，撒在了春风里。
“挺好。”
至少，她曾经出现过，他的眼里。
风愈发大了起来，明明是春天，却升起秋日的凉风，即便庭院里的鲜花都盛开着，也掩盖不了眼底的萧瑟。
“美人舞绮罗，壮士百战归。这令人目不暇接的盛世风光，最终都成了历史长卷上的浅色墨迹。我想，大明可以交给后辈们了，所以，我……我要走了。”经历了那么多，她本以为会无谓的说完，可没想到，当所出最后一句话时，心中还是那般不舍。
“去哪？”
“大漠，雪山，长江，绿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和兄弟们打下来的。我答应过他们，若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去踏遍大明山河。想来，我该兑现承诺了。”
她忽然转身，静静地看着他，好似是想把他的容颜刻进骨子里。他与她对视，没有像别人一样称她为女帅，只当她还是那个爱穿鹅黄绒裙的玉娃娃。
几缕阳光射进屋檐下，映出两人对立的影子。两人长身如玉，目光交织，风一波接着一波，吹的青红衣袍不断扬起。四面沉静如许，庭院内的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珍重。”
“珍重。”
她转身，踏着晨曦，每一步，走的缓慢，走的稳当。却在不经意间，一滴晶莹悄无声息的落在衣襟上，在深红锦袍上一点一点的晕染开来。再抬头时，嘴角还是那般盈盈笑意。
枯荣回眸成大梦，幻化百年空悠悠。名利一场纸半张，流水消磨古今人。
我用了十八年来憧憬爱，如今我终于懂得，有些爱，得不到，只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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