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绫从外面放牛回来,远远望见自家院子挤满人。待走近,便瞧见几个没能挤进院子的婶子正踮脚往内望。这几个婶子又肥又矮,哪怕脚下垫上三层砖,也只能看到院中黑压压的人头。她们兴味十足,颤抖着浑身的肥肉,亢奋地伸长脖子,恨不得将眼珠子掉进院内去。
拍拍荷花婶的肩膀,骆绫冷着脸说,“荷花婶,你挡住我路了。”
“才几日不见,小绫又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荷花婶咧嘴大笑,用手拉了旁边两个大婶,一起亲热地围着骆绫说话。
骆绫真是服了荷花婶。前日不知是谁在村头指着她说,“一点姑娘家样子都没有,走出去真给我们村丢脸。”
今日骆绫的打扮和那日并无不同。赤脚散发、衣衫褴褛,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就这幅模样,荷花婶能看出骆绫又漂亮了,简直活见鬼嘛。
“瞧这身段,哎哟!真让人羡慕,小姑娘就是好。”玲花嫂脸皮没荷花婶那么厚,做不到违心去夸头发遮住半张脸的骆绫又变漂亮,眼珠子一转,说出口的话听着比荷花婶真诚很多。
正值青春妙龄,哪怕穿着不合身且缀满补丁的衣裳,骆绫那身段也称得上婀娜。
“小绫的眼睛真漂亮,啧啧……”
“我敢说,小绫要是打扮打扮,一定美得像天仙。”
“天仙能有我们小绫漂亮?”
“小绫比天仙可漂亮多了。”
骆绫不由抬头望天,天上没有下红雨啊。怎么村中这些长舌妇人,都集体转了性子。满脸的讨好,满嘴的恭维,仿佛骆绫叫她们跪下舔鞋,她们也会二话不说就照做。
骆绫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她有个隐秘的揣测,可那念头稍微从心里冒出来,先被她自己给拍下去。怎么可能呢?万万不可能的。她不能痴心妄想,她不能白日做梦。
这些人无利不起早,骆绫不耐烦和她们废话,冷着脸随意应付一声,就闷头往院内走。
以荷花婶为首的妇人见骆绫这样,半点都不恼,巴巴地跟在她身边。
“快快,小绫回来了,都让让。”荷花婶用她肥硕的身体将挡住骆绫去路的人顶开,扯开嗓门吼道。
“小绫啊,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吃过饼,记得不?”荷花婶一边给骆绫开路,一边借着旧事和骆绫套近乎。
“得了吧。荷花婶,你那破饼,让人小绫躺床半个月,何娘子砸锅卖铁才救转来。这破事你还好意思提?”向来和荷花婶不对付的李嫂嗤笑着说道。
饶是荷花婶脸皮厚,这会儿也有些绷不住。她真想给自己几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可好,骆绫浑身散发的气息冷飕飕的。
荷花婶打了个哆嗦,腆着笑脸说,“我那时候也是一番好意。再说了,我们一家子吃了饼,都好好的,没一点事儿呢。”
骆绫忍不住撇嘴。她们一家子吃的饼,和给她的饼,那能一样么?给她的那可是药耗子的饼,吃了要死人的。也不知荷花婶哪来的胆子,就敢拿给她吃。
“荷花婶,快走吧你,别在这里丢人了。”
“小绫,你心地好,别和她计较。她啊,就是犯混,也不是有意要害你。”
荷花婶灰溜溜地走了。骆绫举眼望去,一张张熟悉的脸都堆满笑容,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友善。
骆绫家的院子不大,堆满苞谷和柴禾。平时几步就走过去的距离,今日变得格外漫长。不停有人涌到骆绫面前,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终于,骆绫走到房门口。母亲何氏站在屋中,泪眼汪汪望着她,待要张嘴说什么,却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房中还坐着两个人,一位是深居简出的老族长,此时屈尊坐在下首。另一位面容粗狂气势威猛,身穿村中不常见的绸布衫,大马金刀的坐在族长对面。
“娘。”看见何氏哭,骆绫三步并两步冲进屋内,顾不得房中其他人,急道,“你怎么了?可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何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族长先急了,“这孩子说的啥话,我们骆家村最是友爱互助,谁敢欺负你娘,老头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连老族长都性情大变。骆绫心里的弦绷得越发紧,想先问问怎么回事,却莫名有近乡情怯的感觉,生怕希望越大失望更大。
何氏抬起脸,泪珠还在眼角挂着,脸上却喜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傻孩子。”何氏一把将骆绫揽进怀内,哽咽着道,“我们终于熬出头了。你爹他……他当大官了,派人来接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