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倪天眸中闪过赞赏,随手桌上端起一杯酒,站起来,对着眼前的人,高高举起,“雪幽兄,请——”
雪幽怃尘也站了起来,将酒举起,“请——”
一年前,两人遥遥相敬,一人初登朝堂,白衣似仙,一人笑意轻狂,紫袍如妖
一年后,咫尺相敬,一人金冕立发,白衣清冷,一人金冠未变,紫袍胜魅
一年的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
两人同时将酒喝下,雪幽怃尘将杯子放回桌上,坐了下来,孤影倪天大笑几声,对着雪幽怃尘右侧的即墨银开口:“今日难得尽兴,早闻国师神通,当场为朕卜一小挂如何?”
即墨银当即站了起来:“何卦?”
这话,就是答应了。
他做了副思索的模样:“朕与雪幽兄恰巧后宫都没有妃子,既然如此,不妨卜一卜姻缘挂,如何?”
即墨银闭眸,长长的袖袍抬起,权杖在脚下比划了些奇形怪状的图案,对着无任何波澜的雪幽怃尘低声喃喃:“有之失之,失之得之。”
说完之后,又对着孤影倪天:“无之有之,得之失之。”
又同时对着两人开口:“念,同也,心,异也,失,谋之,谋,失之。”
声音不大不小,恰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而已,在一系列过程中,自始至终,即墨银都没有睁开过眼睛,直至卜算结束,才缓缓睁开眼眸,看着眼前风华二人:“两位可记住否?”
孤影倪天笑的随意,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雪幽怃尘仍是那般淡漠,仿佛完全没听见她刚刚说了什么
卜完之后,即墨银也不管他们信不信,独自坐了下来。命有无,在人心。
这几人不断在交谈,唯独最右侧的东方络和立在一旁的董枋翱没有开口,也不知是没兴趣还是根本插不上话
“朕这次又为雪幽兄准备了一份大礼。”孤影倪天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袖袍一扬,“抬上来!”
只见一群侍卫将被红色布遮住的东西抬了上来,放在宴会正中央。孤影倪天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走到那东西旁边,手大力的一掀,偌大的深红幕布赫然扬起,露出一架黑白两色的东西
我死死盯着那东西,手中的古琴差点被我抱出裂缝来,我认得,那是钢……钢琴!
“著名钢琴师,这是我对你的目标”
谁的笑意,那么温柔?谁的温柔,那么永恒?
我的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我记得……我记得……为什么什么都记不得!我想知道,那句话……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
“虽是第二架月光琴,朕也花了不少的代价,朕可不希望,第二架琴,也毁在朕手里!”孤影倪天意味不明的看了即墨银一眼,随即又对着雪幽怃尘开口:“原本会弹者已逝,所以……老规矩!”
雪幽怃尘淡淡的扫了一眼下面的人,“弹者,赏金一千!”
我定定的看着那琴。董枋翱连一个眼神意示都没有给我,他似乎觉得我并不会弹这琴
“我会……”底下有个人似乎想说话,忽然被一声清亮的女声淹没了,“民女愿意一试!”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看过来,我将手中的琴放下,走向中央接受众人的洗礼,那琴,我真的很想弹一弹,我想知道,谁的声音,那么永恒。
“昔有金娇一曲倾天下,今有布衣大胆一试,朕,期待你的表现!”孤影倪天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能透过面具看清我的真实样貌,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一步一步走向钢琴,每走一步,是那样的熟悉,眼前的樱花花瓣飞舞迷乱了我的眼,
一步一步,一袭浅蓝的披纱,长长的纱底摇曳在那艳红的地毯上,旁边的桃花满天散开,花瓣随风而飘,迷乱了谁的心?
随着脑海中这一副熟悉的景象的出现,我已然走到琴边,缓缓落座,手指在黑白键上游走,不知不觉,音已飘起:
苍何剑挽千里霜
倾城一夜雪苍茫
谁白衣点梅妆
误入檀林发染香
佛渡也渡不了隔世的离殇
菩提花开满宫墙
花下是谁对影成双
梦里看不见思念的方向
研新墨一方
将前缘写在枕上
枕上书书了几段几行
摘下千年前的一段月光
“妈妈妈妈,我会为什么要弹钢琴啊,”
“因为你要继承妈妈的衣钵啊。”
我想起来了,那么温柔的声音,是我的妈妈么……
“爸爸离开了我们,你说,妈妈去找爸爸好不好?”
“好啊!”
伴随着琴音,薄雾被拂去,越来越多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以吾一生血,换汝一世戏,奉上心头血,望赐一世安!”
“想家的时候就回来看看,知道么?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你该谢谢朕,没将你砍了!”
“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会等你一天!”
灯火阑珊处,是谁与谁十指相扣?漫天花海里,是谁赠谁不散曲?高高皇城之上,又是谁与谁,许下只卿一人的誓言?
“嫁给我,可好?”
我把谁的容颜,刻入了心底?
不对,不对!还少了些什么?慢了,慢了!弹快点,再快点!我的头上沁出许些汗水,手指不断加快速度,那个人是谁?我要想起来,我一定要想起来!
等佛铃盛放
将眉眼深藏
再开出回忆里你知的模样
桫椤树旁花静晚
下弦月照烛影长
谁垂钓冷荷塘
回忆过往杯中凉
佛渡也渡不了隔世的离殇
菩提花开满宫墙
花下是谁对影成双
“等……等佛铃盛放,将眉眼藏……”曲调越来越快,直到曲不成调,孤影倪天眼中闪过不耐烦之色,大手一扬,一股气流快速冲向我,“砰!”的一声,钢琴瞬间被炸毁,我也被气流冲击滚落在地,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发丝凌乱,身形狼狈不堪
我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刚刚还在手下游走的钢琴,现如今已经成了……一堆粉末!
孤影倪天眼神冷冽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我:“所谓一试,就是用这种不成调的曲子来侮辱朕的耳朵?”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慕仰变成了嘲讽和惊讶,谁也想不到吧,那么美的装扮下竟然是一张毫无美意可言的脸。
天知道,一向懦弱的我,在众多人面前大胆喊一句话,是耗费了多大的勇气?
我不想要一曲成名,我也不想要荣华富贵,我只是想……想要再弹弹那架琴而已。看着离自己数尺的粉末,我多想仰天大哭一场!
然而,不能。
我得笑,因为没有人会帮我,高者觉得无意义,卑者认为既然有戏看,为何要去破坏?
我想哭,可是我得活下去,所以我得笑
我赫然抬头望着孤影倪天,死死压住眸中愤恨换上卑微,双腿如泰山般缓缓跪了下去,嘴角艰难的牵扯出一抹笑意,“是草民太高估自己能力,自以为是,侮辱圣听,望皇上大恩大德,饶过草民一命!”
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血,染红额头
“望皇上大恩大德,饶过草民一命!”
在弯下腰的一刹那,一滴冰凉的泪滑落脸颊,落入衣襟,再抬起头来时,嘴角仍是那般笑意,不减
“望皇上大恩大德,饶过草民一命!”
孤影倪天心中升起些不忍,不是这幅可怜的模样,而是死死压抑住的愤恨。多久没有看见了?偏过头去,挥了挥手:“下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朕眼前!”
“皇上大恩大德,草民永生难忘。”我含着笑意将地上的将面具拾起,缓缓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先前带来的古琴旁边,抱起,转身,离去。
我不再理会身后灯火璀璨,缓缓一人往黑暗走去,直至,被黑暗吞噬。
我昂头看天,现在我可以哭了,可是,为什么泪落不下来了……
给你这个勇气说出来?
我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只是找了一个角落,慢慢的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眼前漆黑一片,与外界隔绝,头发凌乱的披在身上。终是痛哭起来
为什么我是一个乞丐,为什么我只是一个乞丐……为什么我不能长的漂亮一点……为什么我不能和寻常人家那样幸福……为什么!
我耗尽勇气一试,只是想活的更好而已,成功了既能获得万人敬仰,为什么失败却会被人唾弃,是因为弹的不好听吗?这一切,又可以归罪到谁的身上?
听琴之人?毁琴之人?或者……弹琴之人?
“我只是……只是想活的更好一些而已……为什么!我的亲人……你们在哪……为什么没人可以安慰我一下……”
眼泪如洪潮般流了出来,从前积累的怨恨一点点的随着哭声全部爆发出来
不远处的人影看着这一幕,眸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立了许久。他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低声问道:“殿下,这女人毁了你的计划,要不要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