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够保护谁一辈子,人生的道路狭隘至极,容不下第二人的陪伴。
再无力,再心酸,也只能用颤抖的手指操起刀,劈向前方。
上官忆倏地起身,从床榻底下拿出一个木盒,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缓缓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仅仅装着一件淡蓝色的裙裳,布料顺滑摸起来十分舒适,做工也极其精细。蚕丝织成的衣裳,天底下几人能穿?
这是董枋翱送给她的裙子,为的是助她那次宴会大放光彩,可惜,被她毁了。
看完了这么多阴谋算计,忽然觉得庆幸——幸好搞砸了,若是成功了,会是如何?
若是成功了,她一曲成名,等待她的,是从此孤傲抱琴看天下,还是入宫日日为他人奏曲?
董枋翱不是普通人,从第一眼见他冷傲的气质便猜出了几许。
董枋翱,东方傲。
该知道的,她还是会知道。不过一直藏在心底,不愿破坏那年无知的最初。
西浅大皇子,亲自邀她奏曲,为的是什么?
除了自身权利地位,还能是什么?
怪不得宴会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一个失败的工具,不丢弃还留着做什么?
上官忆忽然低笑出声,险些将眼底的泪笑落。原来自以为的自由无忧,从头至尾都只是别人的一个棋子。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生更失败?
无知、愚昧,悲哀。
她轻叹一声,将木盒放回榻底,打开门,让皎洁地月光泻下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她踏着月光,款款离去。
御花园里一片茫茫,花朵齐齐枯萎,死气沉沉的夜。上官忆静默转身,缓缓走向御膳房。
走至一间小屋,她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白茗站在门口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待到看清门口的人儿之后,欣喜的连忙拉上官忆进屋:“小忆,你回来了啊?外面冷,快起来,快起来……”
“回来了也不跟我说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白茗随意披了间外裳,沏了一壶热茶递给上官忆,自己也捂着一杯热茶暖手。
“刚刚回来。”上官忆看着手中的热茶,白烟袅袅,映出眼前女子朦朦胧胧,倏地一笑,“我离开的这些时日,你懂事了不少,若是以前你哪里懂招待客人。”
“我也不小了,该懂事了。”白茗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一月不见,白茗也知晓礼仪。原来所有人都在改变,就连懵懂的白茗也不例外,更何况是满心不甘的她?
上官忆不经意瞥到她红肿的眼睛,细细看她,发现她眉眼间浮着几缕不易察觉的哀愁,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定然发生了不少事。上官忆微泯了一口茶,状若不经意的开口:“混丫头,你哭过?”
“没有没有。”白茗连忙摆手,这动作幅度一大,肩上的外裳不小心滑落,白茗正要去捡,上官忆突然抓住白茗的手臂,一把挽衣袖子,死死盯着她一片雪白的胳膊,“白茗,你的守宫砂呢?”
入宫前夕,嬷嬷们给所有秀女都点上了一颗守宫砂,白茗自然也不例外,可现在她肌肤凝白如雪,哪里还有半点红迹?
不知想到了什么,上官忆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扶着桌子勉强稳住身形,身子被气的颤抖:“哪个王八蛋干的?”
白茗知晓瞒不住了,眼眶一红,诺诺的声音压抑着满腹委屈:“那夜,三王爷喝醉倒在我门前,我好心扶起他,可他却……却……”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上官忆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忍住将那个混蛋千刀万剐的冲动。
“你走的前一夜……”
听到这个答案,上官忆身子险些落地,怪不得,怪不得那夜白茗那么奇怪,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
雪幽惕,你无故占人清白,事后竟还丢置不理,你……你枉为人!我上官忆定要你为此桩罪孽,忏悔断肠——
早晨阳光几许,还未来得及照亮灰蒙蒙的天空,三王爷的府邸一脚被人踹开,下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门口女子怒火滔天,仿佛要吞噬一切。
“雪幽惕,这个衣冠禽兽,滚出来——”
雪幽惕匆匆前往门口,携者一大干家丁,怒火滔天的上官忆,皱眉,本想开口问一问,却见斜挎的大门,刹那间怒上心头,大呵道:“上官忆,你好大的胆子!私闯王府不说,竟还踢损我王府大门,如此不将本王王在眼里,你该当何罪?”
无故踢人大门本就是触人霉头的事情,何况对象是雪幽惕,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王爷,代表的是皇家颜面,遇见这等事,没将上官忆跺了喂狗,已经是不错的修养了。
“罪人?你就是!”上官忆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直直劈下人的心头。如果眼神能像刀子一样,雪幽惕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雪幽惕深呼吸一口气,不让怒火吞噬了心智。“本王何罪之有?”
“一月前,你干了哪些禽兽不如的事情?”上官忆压抑着怒火说道。
“一月前?禽兽不如?”雪幽惕细细敲打着手中的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眸看怒气难平的上官忆:“你是说本王醉酒之后不小心与那宫女……”
他这话还未说完,当家多年的管家当即挥退所有下人,自己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王爷当真是好记性,你这般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皇家列祖列宗瞧见了会不会气的活过来?”上官忆怒极反笑,骂人连祖宗都带上了。
“本王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她自己不愿,于本王何干?”雪幽惕双手摊开,没有丝毫忏悔之心。
他还当是什么事,让上官忆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原来不过是这等事。他雪幽惕本就是花间浪子,阅女无数,倘若个个都要负责任,那他王府岂不是要被女人塞满?况且,那夜完全是失误,若不是多喝了点酒,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后他本打算给个侍妾的名分,结果那个宫女哭着说不要,只求他别将这事说出去,他心有愧疚,便应允了。怎么一到上官忆这来,他就成了那种到处欺压少女的纨绔之弟了?
“你玷污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一句给个侍妾就摆平了?你府中侍妾无数,多一个少一个于你有什么区别?可白茗呢?一生就毁在了你这样的王八蛋手里!”以前不危机到她时,男人的三妻四妾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就活生生的事例摆在她面前,突然就觉得这制度特别让人讨厌。
三妻四妾……凭什么?
“那你说要如何?”雪幽惕不耐烦说道。马上还要上朝,这该死的上官忆偏偏要闹在这,皇宫少个宫女自然没什么,可他堂堂王爷哪里有时间跟她耗下去!
“纳白茗为妃,正妃!”上官忆声音铮铮,正妃二字,咬的极重。
雪幽惕看了她几眼,倏地笑了:“上官忆,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仗着皇兄对你的照料,你才有底气来本王这叫板。”
“仗着他的照料?他……”他设了那么的计谋,让她一步一步踏入地狱,现在竟然说这一切是他的照料?
“如果不是皇兄特意安排,你能够独居一室?墨漾闹事之后,如果不是皇兄下令不许任何人找你麻烦,你能够相安无事到现在?你可知道,你每日干的活,不及其他宫女的一成?皇宫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是生存的,你何不想想,是谁为了你悠然自得的几月,在朝政繁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处理与他无关的事,而你还以为自己很了不得。”
雪幽惕深深的看了上官忆一眼,平缓的语气莫名让人心惊:“上官忆,其实你什么都不是。没了皇兄,你与那些整天对人点头哈腰的下人有什么区别?论美貌,你不及本王府中任何一个侍妾,论智谋,天下谋士何其多,你以为你一个女子能够轻易的占到一席之地?即便你是尚书千金又如何?比你贤惠才情比你高的比比皆是,你全家被屠,你一个女人该做的是替他们好生安葬,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义气替他人讨公道。”
上官忆沉默,心底最深的情感被这话一针针刺入心房,疼痛入骨,却不可反驳。
庭院中微风寂寥,又一簇恹恹地梅花悄无声息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