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忆走至琴前,缓缓落了坐,大红裙摆迤逦在金殿上,挽在臂间的衣带飘飘,玲珑腰身,睫毛轻轻一覆,楚楚的模样宛如宫中不食烟火的仙子,下的凡来赏红尘,纤纤十指从琴弦上拂过,指尖一勾,朱唇轻启:
谁曾在城门深雨中,寻觅过我
雕得古拙的山水,夜把明月照
我留下传唱的歌谣多少
奉旨而挥的笔墨,每为罗绮消
琴音如一潭小泉,清澈的湖水映出一袭白衣,小雨淅淅下着,滴在江南的石砖上,整个世界如涟漪微微一荡,刹那间花瓣满天飞舞,随着无尽春意晕染开来。唯独那一袭白衣立在那一动不动,衣袂被风吹的层层扬起,墨发飞舞容颜惊华。
是谁躺在雨里笑出了泪水?模糊雨水中映出一抹白。
从此心心念念,成了心头的蜜。
这白衣是羁绊是疲倦
杯空杯满谁将酒打翻
抛了乱卷换我醉中仙
就算看不清眼前
台上唱歌还要挂着珠帘
怎么可能让我的笔惊艳
琴音倏地清缓,隐约间听见两只大雁的悲鸣,吟着一首悲切的爱情,不自觉湿了衣裳。
是谁孤独的倚靠在树边?飞雪濛濛,冰冷的雪就像他的心,险些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从此关闭心门,真情欢喜全部泯灭,只剩下淡淡笑意与之周旋。
这白衣是平凡也习惯
新词一夜唱了八九遍
换了断弦琵琶再复返
对酒当歌长亭晚
一梦黄粱一壶酒
一身白衣一生裁
世界本炎凉无情,荒唐一生便也过了,他的贸然闯进,究竟是救赎,还是为了拉她一并下地狱?
兴许,不该遇见。
这白衣是平凡也习惯
过去谁帮我杜撰。
……
一曲即将收尾,殿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婢,神色慌张。
“不好了——陛下,侧……侧王妃……自杀了!”
“你说什么?”雪幽怃尘皱眉,下意识去看向上官忆的反应。
上官忆一怔,面色逐渐苍白。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侧王妃倒在婚轿里,血流了一地,手上还握着把匕首……”
刹那,弦断。
曲终,人散。
上官忆怔怔,泪水缓缓滑落。
水汽氤氲,朦朦胧胧中映出少女笑意娇俏。
“白茗,白酒的白,茗茶的茗。”
“鸽……鸽子?小忆,你知道我今天晚饭没吃饱,所以要请我喝鸽子汤吗?……不行不行,鸽子那么可爱,你怎么舍得杀它呢?关键是它的肉好腥,而且那毛很难拔干净……”
“你说的。以后你得跟着我,我说一你不能说二,我叫……”
“我一点也不想再尝受那样的感觉,所以我以后一定不要哭。如果哪一天的再次落泪了,那就说明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隐忍眼泪了。”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你也要收好,另外,记得保重自己。”
“噗——”
哀极之下,上官忆口中一股腥甜,竟喷出一口鲜血,洒在了琴弦上。
“为什么会自杀……”上官忆颤抖地起身,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走到宫女身前,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稳住身子,直直看着她:“她为什么会自杀?是不是你们乱嚼舌说她不配?你们个个都欺负她……你们凭什么欺负她?”
她压抑着泪水,紧紧抓住宫女,几缕发丝凌乱贴在额角,嘴角的血迹染红了朱唇,这副狼狈的模样,就像一个刚饮完血的恶魔。
宫女一颤,眸中显出恐惧,不自觉后退一步。
“告诉我!”上官忆步步逼近,宫女退到殿外,使劲摇头:“没有……我们没有欺负白茗姑娘……”
在场的贵族大臣都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那么温和的女子,突然成了一个……疯子!难不成暮归司乐与那三王爷新纳的侧王妃是旧识?即便是旧识,也无需伤心成这副模样,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上官忆近乎疯狂。
烈炎去了南方兴许永生不回,上官一氏一夜之间被屠,府邸化为了灰烬,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老天爷还要夺走她最后一缕光辉?
不知何时脸颊一片湿润,不自觉已落下泪水,点点滴滴冰凉沁在心头,几乎窒息。
那么多大奸大恶之人不死,到头来混丫头却被这世态逼死?
命运如此森凉,非逼的她双手染尽鲜血断情成魔才甘心么?
雪幽怃尘看上官忆眸底愈来愈中的怨气,当即意识到不妙,踏上前想去牵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滑过。
每次都是这样。雪幽怃尘看着空荡的手指,心渐渐冷了下来。
每次她伤心时,他想抱住她,安慰她,可是她每次都将她推开,笑意吟吟地将他推开。
纵然悲伤又如何?她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他。他以前的确算计过她,可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她好?
选妃会上问她是谁,不过是为了纳她为妃,许她余生富贵无忧,她却以为他惦记上官一家的命。
他是一个帝王,若是他真的想要上官景的命,随随便便一个借口打发边疆即可,何须费了大番力气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她。
她知道他明了一切,却还当做他的面撒谎,天知道那时,他有多失望,连样子都不愿做了,直接从会上离开。
即便是这样,事后,他还特地为她寻了份宫中最轻松的事务。
听闻她受了墨漾的欺负,他立即下令宫中所有人不许找上官忆的麻烦,杜绝一切可能。
他是撕掉了烈炎的信,因那小子太过愚蠢,用血书来报平安,依照她的性子,她看了之后又会边抹眼泪边找人,他直接将人带到她眼前,可否抵过那一封平安信?
她说烈炎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么他呢?他不是平凡百姓,他的肩上承载着一个江山,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能在这之中抽出一大半的时间看好她,她不知道这到底有多不容易。
听闻牢中出事,他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在宫门口守了整整一夜,除了御林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派出了多少人马,八方奔走寻回她。
在她眼里这一切全是设计。
雪幽怃尘倏地低笑出声,满载着悲凉。
她上官忆身上会有什么东西那么珍奇,能让一个帝王耗费心力的去算计?
她从来不肯回头,他的肩膀候在她身侧一载,如今已然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终不曾感受过她脸颊的温度。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该是世上最骄傲的人,却因她尝了一遍遍无奈可悲。
她却浑然不知,甚至有心远离。
可笑……真是可笑。
上官忆瘫软在地,这冰冷的皇宫,再也看不到混丫头的笑颜,纵然有一个司乐之位供她享荣华,百年后也不过一捧黄沙。
这里的天地太小,面对宽广的蓝天只能仰望。
梦中的绝望,难道还要重演?
不,绝对不可以!
既然如此,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去怕途中孑然一身?
上官忆咬唇,跌跌撞撞的起身,扫了一眼呆住的众人,抬起脚便要离去。
“君暮归。”雪幽怃尘抬眸,语气平缓的让人心惊:“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上官忆身子一僵,余光瞥了他一眼,复杂眸光交织,最终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坚倔的背影,落入他眸中,化作一团冰冷地烈火。
好……好的很!上官忆,你既如此无情,那么从此你我斩断所有恩情,再无半分瓜葛!
往后,陌路相对。
金黄色的袖袍一甩,坐回主位。
“暮归司乐私自离宫,无视君王威严,特贬位庶民,永生不得入皇城!朕奉命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人,违着,斩!”
咲公公上前一步,尖声大喊:“宴会,继续——”
舞姬妙曼,花瓣洒了满地。
除了古琴弦上点点触目的鲜血,大殿奢靡如初。
雪幽怃尘眸光落在古琴上的血迹上,眸中的寒冰渐渐化成了水,闪烁着泪光。
随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地上的雪逐渐融化,树枝长出了新芽。
元辰过,来年迎。
故人去,再不归。
严冬过去,气温渐渐回暖。
纵然已至初春,港边的海风仍是冰冷渗骨,上船的人无一不裹紧了衣裳。
上官忆提着包袱,踏着甲板,走的缓慢稳当。
上官忆站在船边,默然遥望东边,太阳隐约可见几缕光辉,伴着晨曦朦胧见层层叠叠的屋顶。
金砖玉瓦,雕栏玉樨,当是皇宫。
待一批人登上大船之后,船身一动,对着西边的海面缓缓行驶。
港边大多人因分离而悲伤落泪,对着亲人含泪挥手相别。
上官忆立在船杆下,安静地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