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未书朝云
“谬悠之论,荒唐知言,无端崖之辞。”
昏黄地烛火摇曳,桌子上堆着满堆的书卷。
几缕发丝散落在肩头,楚楚眉眼掩在发丝之中,如处在氤氲水雾中的落花,稍一触碰便会化作虚无,朱唇一张一合,如凤凰飘零的羽毛漫天缭绕,引人沉沦。
倏地,门被敲响。
“白弟,晚膳时间到了,夫子喊你赶紧过去。”
女子不紧不慢的放下书本,声音如缓缓流淌的清水:“好。”
门外响起一阵踏踏脚步声,那人离去。
“不容易啊……”女子一声轻叹。
声线不如方才应答门外的人那般俊逸,反而带着独特的柔软,就像一片湿而滑的花瓣,带着点点凉凉的水意,轻轻地划过心头。
须臾,女子起身,勾指挽起胸前散落的发,将发丝整整齐齐的束起,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推开门。
门外,月色正好。
同一轮明月下,男子立在金阶上,默然望着天上的皎皎的白月。
柔美的月光辗转在大地上,如她在身侧时的缱绻柔情。
时过半载,不知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许是同亲友笑谈近日发生的趣事,许是躺在良人怀里笑靥如花。
总之,不会如他这般孤独,一个人寂寥的赏着皎月。
往昔朝夕相伴的人儿,如今天涯各一方。
心事酸凉,世事弄人。
男子拂袖,转身去了御书房。
须臾,御书房传出一声不可置信地声音:“皇兄,你当真要这么做?就这般丢弃辛苦谋来的江山,如何值得?”
泛黄的烛火摇曳,映出一双细碎薄雪般的眸子,随即又传出缥缈的仿若天山上的一缕薄
雾般的声音:“我胸中有丘壑,装的下万里江山。”
他倏地一笑,樱花般的唇畔微微上扬,如漫天莲花花瓣飞扬在巍峨雪山上,带着一生的
爱意,与无尽的思念,如飘零的羽毛,很轻、很柔:“可我的心却很小,只容得下一个她。”
三月初一。
拂晓刚至,大街上人潮涌动,步履匆匆,踏着还未融化的薄冰,不约
而同得都聚集在了一个地方——放榜处。
所有书生都在那张皇榜上寻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尺三方地,霎时间被围的水泄不通。
从此或是贫困潦倒,或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主宰你命运的,仅仅只是黄纸上的几个黑字。
有人大笑,有人痛哭,有人昏厥,有人寻到天黑未曾挪动一步。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街头,茫茫雾气中出现一个神情自若地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衣袂随风扬起,负手穿梭在人群之中,鞋底染着些细碎薄雪,眸中噙着淡淡笑意,如万里锦绣山河浮在云间,墨色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无半点窒息之感反向往伸手触碰。
少年轻松地穿过人群,走到皇榜前,停下。
彼时踌躇满志进了考场,一看考题:《治国》自觉豪情满怀,从春秋争霸,到焚书坑儒,再到三足鼎立,可谓是言之不尽,“当以民重,君轻,方能递万世为君而国不改。”甚至还写了
上了推陈出新,兴修水利,灾害治理等种种,洋洋洒洒要了数十张纸,心境乾坤一字不落,皆皆留在了那张白卷纸上。
她看中的就是齐国官场清廉,没有那么多贪官污吏,若说,不在一甲之中,只能说明齐国君王愚钝腐朽,不入齐国仕途也罢。
仰头,看着楷书状元二字。
状元——柳……
状元怎么不姓慕而姓柳?
反应过来,手脚微凉。
榜中未书慕白,便不是她。
彼时她从耗尽心力从楚国皇宫逃了出来,女扮男装易名慕白,苦读一载有余,到头来还是未中?
微微恍惚,只见书卷堆积如山,烛火燃至天明。
许是因为那一年太苦,她凝神将目光重新放在榜上,不去品味往事喑哑。
榜眼——顾……
直接掠过,往下看。
探花——
呼吸近乎窒息,指尖沁出汗水。
探花——慕白。
——去你外婆家的香蕉皮!
搞了半天,状元未中榜眼未中,仅仅中了个一甲中的倒数第一?
——考官眼瞎?
这样了还当什么官,回家种田拉到!
脚步方抬,慕白一怔。
熙攘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白。
那是一抹让她心心念念的白,曾颠覆半生韶华。
回过神来,却不见那人熟悉的容颜,往这边走来的书生,熙熙攘攘的人们小声议论着状元何人。
才一载未见,怎么就出现幻觉了?暗自笑了笑,抬脚往前方走去。
走出拥挤的人群,负手走在街上,思索着往后仕途。
一枝枯竭的树上从头上落下滚到鞋边,慕白下意识抬头,看向屋顶上坐着的男子。
白发如飞絮一般在身后飞扬,长衣银纹折射出滟滟光华,如浩渺银河中闪烁着的迢迢星辰,更让人震撼的还是那双眸子,如九天之外的浩瀚苍穹,无尽寂寥让人心疼。他坐在黑色碎瓦之中,长膝微微弯曲,手随意搭在膝上,姿势颇有些潇洒的侠士气概。
慕白会心一笑,朝男子朝手,“下来。”
男子当即起身,轻轻一跃,眨眼间立在她身侧。
“怎么样了?”君酌望着她,问道。
“挺不错……”慕白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白发:“考了个探花回来,也算没有辜负那时志向。”
遥想那时,她被夫子收留,进门的那一日,被他其他学子瞧不起,便在门口发下誓:“我必考入一甲,定不负我平生之志!”
“其实你不满意。”君酌笃定道,顿了顿,又道:“我知道的。”
慕白一怔,随后一笑。
“懂我。”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眼角隐隐泛起水光。
“走吧。”君酌抬眸,看向远方。
……
“成绩还算不错,当了探花。”慕白接过递过来的热茶,翻开盖子拨动浮着的茶叶。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踏进官场。”老人给自己倒了被茶,袅袅茶烟方聚集又被他的声音吹散。
“孟叔,人的一生总是要挣些功名利禄出来……”
“打住!”孟叔打断她的话,“可不是所有人都动辄名利,有些人他就是喜欢在山水中潇洒一辈子。”
“那也太没志向了。”慕白嘟囔道。
“你觉得没志向,只是因为你不是那种人。”孟叔走近里屋,端来一盆水,放在桌子上,对慕白说道:“赶快把你脸上的人皮面具卸下来,看着怪不舒服的,好好一个女娃娃非要扮男人。”
“孟叔,你这这面具做的不错,到现在也没有被人看出来过。”手指沿着脸颊的弧度,捻着面具的一角轻轻一撕,面具抛在一旁,舀些水洗去脸上的药水,刹那间皮肤清凉不少。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做的面具能和外面那些大夫一样吗?”孟叔冷哼一声。
“我的脸……”慕白看着水中的倒影,怔住。
这张脸,怎么愈来愈和最初之时重合了?伸出手,搅乱水中倒影。许久不见这容颜,已然陌生。
一直沉默的君酌转过头,看向她的脸,心头一滞。
螓首蛾眉,齿如瓠犀。眸中墨色晕染万里山河,唇畔微抿,或蹙眉或含笑,凛冽寒冬与无边春色并蒂绽放,惊鸿容颜浑然天成,就像一块最自然的美玉,在天光地笼罩中熠熠生辉。
初见她时,她模样楚楚,虽然平常她都带着人皮面具,具体地模样有些记不清了,但也绝不是此等绝色,莫非还是一层人皮面具没有拿下来?
“小子,你以前是不是被人抓起来喂过毒?”孟叔问道。
“有过。”慕白舀半掌水扑在脸上,道:“我十六那年,被人绑在悬崖边上,那人给我喂了些东西,说是什么会让人容貌大改。”
“后来呢?”
“后来我一气之下就将那人一掌拍死了。”慕白耸耸肩。
“那么疏忽,被人绑了?”君酌问道。他不会问她为什么被人绑,在他看来那种话毫无意义。
“笑话。”她甩掉手上的水珠,“要不是我大婚,区区一个微末小臣怎么可能有机会绑我?”
现在回想起来,被绑更大的因素在于她的不更事,以为凡事有他就好,那时对他可谓是依赖进了骨子,完全不知暗处人心诡谲。
“大婚?你么?”君酌垂眸,白色的发丝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嗯,后来没成。”她半惋惜半庆幸的叹了口气,惋惜的是若那时嫁成了,她如今便是楚国风光万分的帝后,穿凤袍,戴金钗,倚凤榻,食珍馐,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万般苦难。
庆幸的是没有嫁成,若嫁成了,便是楚国风光万分的帝后,穿凤袍,戴金钗,倚凤榻,食珍馐,一辈子骄奢无知活在他身后,哪里还有后面万般苦难磨炼出的非凡毅力。
和谁大婚?为何要嫁他?那人是威武高大,还是对你百倍关怀?许多问题涌上嘴边,因为寻不到一个理由,全部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