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不是那种八卦的性子,与他无关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
他当初是因为厌烦了船匪的生活,才跟随她来到了这里,若是哪天他也厌烦了慕白,仍然会无声无息的离开,不打一声招呼,不留一丝念想。
世间处处有情,情意再浓,他永远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漠然望着红尘滚滚来,不悲不喜。
“我记得,那人明明说解药要十年才能研究出来,这怎么……”她摸着脸颊,还未没彻底相信这张脸。虽说还未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也差不多了。
“他说的是又穷医术又平庸的大夫需要十年,像我这种有钱而且奇才大夫,只需要……”他举起一根手指头,“一年!”
“哦?孟叔你竟是奇才?”慕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得得得,再说闲话天都要黑了!”孟叔被她的眼神看的有点虚,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拿着一卷长布,眸底没了半点玩笑的意味,“慕白,一年前你要我给你一年的时间,现在期限已到,你准备好了?”
慕白起身,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凝声道:“我算着用一年时间读完别人十年读的书,所以这一年我不要命的苦读,身子受不得一点打击,否则随时会倒下,如今最严峻的时刻已经过去……”她顿了顿,眸中显出几分凌厉,“此时不始,更待何时?”
“准备什么?”君酌疑惑地看着面色凝重的两人。
“彼时我年少不知事,任督二脉还没有打通就急着练上古秘籍,练的走火入魔,虽然很久没有练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到反噬,想活下来唯有……”
“唯有让因为练功而逆流的淤血放出来。”孟叔接过话。
“那为什么要等一年?”君酌问慕白。
明明他们三个在齐国相依为命,君酌却觉得他们两个什么事都不告诉他,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像是……外人。
他不想成为外人。
“孟叔说这个法子会让身体很虚弱,而那一年我必须全心全意投入到读书当中,所以不得不拖上一年。”慕白笑了笑,跟着孟叔进了里屋。
“哦……”君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孟叔打开卷着的步,取出几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了烤,俯下身子将针对着慕白的手指,想着这针即将插入这双纤细的手指,孟叔心中有些不忍,“小子,我可跟你打好招呼,这个疗法是非常痛的,到时候就算你忍受不了也不能停。”
“很痛吗?”慕白扫了一眼屋子,指着榻上的那盘棋道:“君酌,陪我下盘棋吧。”
君酌看着黑白色的棋子,半晌,道:“我不会。”
“她让你下你就下!”孟叔忍无可忍,指挥君酌把棋拿过来,“有棋转移注意力总是要好一点。”
君酌被训的有些不高兴了,慢吞吞地摆好棋,对着慕白坐下来。
“好了,孟叔,开始吧。”慕白接过黑色的棋,摆在手边,细细端详没有一子的棋局。
孟叔一咬牙,针往指间一刺,白嫩的肌肤上出现一条极细的血痕。
慕白闭上眼睛,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君酌想着以前看别人怎么下棋,有模有样地夹起一个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中央。
慕白夹起一个黑色的棋子,正要落下,孟叔往食指再刺入一根银针。
慕白身子又是一颤,将黑棋放在棋盘上。
棋子上,一条裂痕尤为显眼。
“另一只手给我。”孟叔将手垂在椅边,慕白没有回头看一眼毫无知觉的手,摸着椅边将一只手给他。
“慕白,你……”君酌坐不住了,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五根手指的指尖插着又长又细的银针,手指间的腥红血点尤为刺目,看着便觉得疼痛。
慕白从前给他讲过一种刑罚,叫十指连心。现在这只手的模样,与那个刑罚又有什么区别?
“坐下,继续!”慕白冷呵一声:“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将来还怎么做大事?痛楚再磨人,也总比将来丢了命要好!”
君酌不情不愿的坐下,看着她近乎透明的脸色,干脆扭过头不去看。
“孟叔,我现在下不了棋,给我讲个故事吧。”慕白额头冷汗不断,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但是她不能放弃,因为前方有一个人,正张开双臂等着她。
孟叔也晓得她疼痛到了骨子里,叹了口气,道:“从前有一对夫妇,夫妇生了两个儿子,因为他们太想要一个连中三元的儿子,所以夫妇给他们的小儿子取名三元,叫孟三元。”
孟叔又插入一根银针,“大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徒留小儿子继承父母的愿望。夫妇从一开始就赌错了人,这个小儿子从小性子桀骜,醉心于药材和花草,平时读书少不了偷懒。科举考试那天,别的考生都在奋笔勤书,巴不得把脑子留在考卷上,而他呢,在花草里面睡了个舒服觉,觉醒了,回到家里,父母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家门,于是他就开始四处流浪……”待到十根银针都插完,孟叔抬起头,慕白已经倒在了桌子上,君酌看着昏迷的她,一句话也不说。
“第一次难免受不了痛昏过去,下次就不会这样了。”孟叔摇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这个女娃娃能坚持下去,不喊一声痛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世上,他还没见过谁用了这个疗法还保持清醒的。
“下次?”君酌眉心一跳。
“三个月后再来我这一次,淤血还没排干净。”孟叔取出她手指中的银针,指头上几滴血珠隐约可见,“扶她去榻上躺一会吧,记住,往后她不能食用过于辛辣的食物。”
君酌将慕白扶到榻上,替她盖好被子之后,从桌上拿起一根银针,轻轻刺了一下指尖。
微微有些刺痛,但完全不至于到昏厥的地步,慕白为何……
孟叔看的出他的疑惑,收拾好银针,道:“怪不得慕白说你老是不爱思考,你好好想想,你刺的是你的肌肤,她刺的是她的五脏六腑,从而引出逆流的淤血从指缝中流出,这痛楚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哦……”
听不懂。
孟叔瞥了他一眼,叹息一声,进屋替慕白把脉去了。
……
空中几点星光隐约可见,慕白和君酌走到私塾时,已经是夜晚了。
私塾里的蜡烛还点着,大家还没有睡。
“君酌,我伤的又不是脚,你不必扶着我。”慕白看着扶了她一路的君酌,好笑的摇摇头。
“孟叔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走动,也不能吃辛辣的食物。”君酌一本正经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又不是病秧子,总不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差人伺候吧?”
君酌没吭声,他知道他是说不过慕白的。
慕白笑了笑,踏进内堂。
内堂里面围着许多人,大多神色凝重。
慕白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神色凝重,但还有佯做不解地问道:“大家怎么还没睡?”
“慕白,你……中了探花?”一人怀疑地问道。
“慕白不才,不偏不倚,中了个探花。”慕白笑吟吟地说道。
“慕兄,恭喜了。”有一男子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壶酒,将酒满上,递给慕白,“慕兄,这一杯就当我对你及第一甲 的庆祝。”
慕白刚想接过酒杯,杯子就被另一双手抢过。
“她不能喝酒,我喝。”君酌握着酒杯,一口饮尽。
“慕兄,这……”男子面色微微不豫。
“君酌不懂事,还望邶兄见谅。”话虽是这么说,但慕白恨不得握着君酌的手好好感谢一番,且不说刚疗完伤不宜喝酒,她本就不会喝酒,喝完之后还容易耍酒疯。
君酌瞥了眼慕白,不语。
“这叫什么事!”人群里有人叫了一句:“最为勤奋的邶乘才不过是三甲传胪,平时最爱偷懒的慕白竟然中了探花,我都怀疑慕白是不是同那考官通了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以文章试策取士,通关节走路子岂不空怀一身才学?明兄这话实在是有辱斯文。退一步来讲,慕白初次来到此地,哪里有那份荣幸能识得主考官?”
那人从上自下打量了一眼君酌,道:“你身边的这位君公子气宇不凡,估计是朝堂重臣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