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不负挽言 | 发布时间:2018-12-14 11:00 |字数:2731

    “够了。”慕白不愿意再听下去了,这分明是嫉妒之下乱生是非,不屑她便不屑她,嚼舌根还嚼到君酌头上去了?虽是不满,话还需谦恭:“各位砚席莫要猜测,考卷上的一字一句,都是慕白自己的本事,与外界无关。”

    “今天官差过来送朝服,我们才知道有人中了探花,我们都还以为是邶乘,没想到红帖上面却是你的名字,我们误会了也难怪,你平时最爱偷懒了,谁知道呢?”有人出来调解逐渐冷然的气氛,但这句话却引的慕白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偷懒?慕白笑了笑,不语。

    若是他们和她一样‘偷懒’,估摸着也是进士出身了。

    她时常挑灯夜读,在拂晓才闭眼躺一会,他们睡了一夜好觉,拂晓醒来见她在睡觉,自然就成了偷懒。

    “不知慕兄搬了府邸之后,深夜可还会听见夜莺叫?”邶乘笑道,难猜其中深意。

    慕白被这话说的有些汗颜。日日夜以继日的苦读,难免身子会承受不住,夜里常常咳嗽,有次声音大了些,惊醒了这些人,她便扯谎说是树上的夜莺在鸣叫,睡眼惺忪地他们哪里会去怀疑?

    今日邶乘提起这桩事,大抵是在笑她飞黄腾达之后就忘了同窗的情义,这便是在拉关系了。

    可说实在的,她于他们实在没什么情义,不论是做功课,还是平日用食,都只是君酌一个人在身边,交谈也是少的可怜,顶多就是上课时在一间屋子里罢了。

    “邶兄抬举了,邶兄不也中了贡士么?慕白哪敢得意?”慕白谦笑道。

    君酌瞥了眼慕白,心想她演技是真的好。

    他不明白,慕白分明对这群人厌烦至极,而且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为何还要做出一副人小不知事还望各位多多照料的模样?

    “慕白。”门口传来严肃地声音,夫子负手立在门口,对着慕白说道:“你来我房中一趟。”

    “是。”慕白应道,随即随夫子消失在月色当中。

    烛火昏黄,夫子跪坐在桌边,慕白立在门边。

    “慕白,你是个英才。”夫子淡淡说道,语气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嘲讽。

    “承蒙夫子夸奖,慕白一介蠢材,春闱时不过运气好些罢了。”慕白揖了一礼。

    在私塾待了一载,不仅有了及第的本事,更是学到了一个字,谦。

    运用好这个字,为人处世能够省去一半的麻烦。

    “不,不是运气。”夫子起身,默然遥望窗外月色,“对于邶乘,我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给他,对于你,我从未抱过什么希望,可到头来,他却输你一筹。”

    夫子余光瞥了眼身后的慕白,少年含着笑拱手弯腰立在门口,眸底深处浮着深渊般地睥睨,透彻地眸色蕴含整个风华天地,却唯独少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悲,一样是喜。

    “慕白,我低估了你。我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你有如此抱负,绝非一般学子,如今你也要离开了,不妨告诉我,你是谁?”

    “慕白即是慕白,夫子多思了。”

    夫子叹息一声,挥了挥手:“我猜到你是不会说的,你走吧。”

    慕白面色一正,一甩衣袖,跪了下来。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抬起头时,额头印着一块红。

    起身,揖礼笑道:“按理说告别师门应当三跪,唯独慕白只有一跪,跪夫子当日收留之恩,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夫子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脚步声远去。

    若早知今日慕白会中探花,当初必然对她百般照料,也不会弄得这样一副尴尬地处境。

    平日里他的冷漠,换来慕白高中后的无义。

    都是命。

    踏着凌乱的月光,慕白走到自己的屋前,仰头望着屋顶是饮酒的白发男子,笑了笑,张臂一跃,在屋顶上寻个位子坐了下来。

    看着她的动作,君酌不禁皱眉,孟叔说她不能再用武功,轻功当然也不可以。虽是不喜,但还是没有开口。

    君酌下意识地把酒壶递给她,慕白刚要接过,君酌又把手收了回去。

    “忘了,你不能喝。”君酌瞥了一眼身侧的慕白,语气有些不满。

    他坐这想了一个时辰,还是想不通慕白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去伪装?明明已经厌恶这里的一切,还要作出一副不舍的模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不好么?

    这样规矩的慕白,他不习惯。

    一年来,虽然日日陪伴在慕白身边,也晓得慕白是女儿身,可是他从来看不透慕白,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真正的慕白,是个什么模样?

    “不喝便不喝吧。”慕白掸去衣袖上的灰尘,仰头望着天上的月色,道:“孟叔今日讲的故事,是他自己吧?”

    君酌点点头,不语。

    “孟叔是个古怪的大夫,真是不明白,怎么和你这个闷葫芦结识的?还有,你为何要喊他孟叔?”慕白笑道。

    一年前,她初到此地,恳请夫子收留后,君酌带她拜访一个浑身药草味的大叔,她见君酌喊那人孟叔,她便跟着喊了一句孟叔,自那之后,多亏孟叔的照料,走过的一年里免了不少苦难。

    “我没跟你说过么?他是我叔叔。”君酌顿了顿,又补充道:“亲的。”

    “亲叔叔?”孟叔跟君酌竟然亲叔侄?慕白很是怀疑:“你姓君,孟叔姓孟,怎么可能?”

    “我也不晓得。”君酌饮了一口酒,缓缓开口:“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便四处在漂泊流浪,脑中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有个名字,叫君酌。后来,我遇到了孟叔,他晓得我叫君酌后,便说他是我父亲的弟弟,见他那么认真,我便认了他,反正我连父亲都不晓得是谁,是亲叔叔还是假叔叔,也无所谓了。”

    每夜梦回时,只听见刚毅的男声在脑中回旋:“君酌,我的孩子,你不可以在父亲身边成长,你应在平凡中安逸一生,不要重蹈父亲地覆辙,远离是非纷争,越远越好。”

    之后,便是婴儿的哭声,和无数人凄厉地喊叫,在黑暗中混乱无比。

    “我想,孟叔口中那对夫妇走丢的大儿子,便是你的父亲了。”慕白看着他满头的白发,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君酌,这个心境如孩童般纯净的男子,只希望不要像她一样被污浊世间染黑,更不要像她一般,与世无争地性子,最终被炎凉世态逼死。

    “不好了——侧……侧王妃……自杀了!”

    殿门口突然闯进的身影,口中喊着的话,成了一年来不停歇的噩梦。

    曲还未终,人已先散。

    若是混丫头还在,会不会此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若混丫头还在,楚国司乐不会悲愤离开皇宫,也就不会有奋发读书的慕白。

    皎月中显现出一个嬉闹地身影,慕白偷偷抹去眼角的水光。

    “我想知道,你那么努力的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君酌瞥见她眸角的泪光,心下微颤。

    慕白似乎经历过很多事,她永远都有自己的打算主张,几乎很少过问他人的意见,可是这样的她,不累么?

    既然累,为什么不肯放弃?功名荣华,于她一个女子而言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这样苦苦追求?

    “为了两个人。”慕白看着他,眸中夹着君酌完全看不懂的感情,“一个是唾手不可得的水中月,一个是死在怀里的温柔乡。”

    她在笑,笑如霜雪,很悲,很凉。

    “是么……”所以,她有那么多自己的故事,而他君酌,只是一个过客是么?

    这样一想,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他一生遇见的人很多,有过交谈的却极少,慕白对他来说,是一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跟孟叔一样。可他对于慕白来说,是不是如风吹落叶一样,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没了也就没了?

    而她口中的那两个人,却被她刻进了骨子里。

    真不甘心。

    “过几日我就要觐见了,你说,朝堂会是什么样的呢?”她手撑着额头,看向远方模糊不清的层层宫阙的影子,很是好奇。

    “不会很好。”当官的人都很让人讨厌,这是他行走多年,见了无数官员的作为之后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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