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言细细的打量辉煌的金殿,略为惋惜道:“这金銮殿,往后我们是没机会来了。”
“不会的。”慕白转身,仰望高大辉煌的宫殿,空中骄阳灼灼,金砖玉瓦光辉熠熠,凝声道:“我会回到这里,一定。”
……
偌大的皇宫只有面无表情的侍卫,和低头默默干活的宫女,慕白抿着唇一言不发。顾千言却注意到,她的眸光在触及那些干活的宫女时别有异样。
走到宫门口,慕白刚要道别,不经意瞥到了一个人。
白发飘扬,绿色的长衫被风吹的层层扬起,衬的他修长身姿如夏日光影里摇曳的青竹,竹叶上覆着点点碎雪,透过浩淼延误闪烁着心底最初的洁。
看着倚在宫墙上的男子,慕白会心一笑,心中的委屈刹那消散不少。
君酌向她走来,扫了眼她身上的罗袍,有些不太适应,“走吧。”
“嗯。”慕白笑着应了声,跟在他的身后离去。
顾千言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眸底闪过一抹冷意。
风徐徐吹过,前方飘扬的白发已经不见了踪影,顾千言想着她见着那个男人时安心的笑意,不禁发怔。
她真的……认不出来他了么?
他想着那年她毫不犹豫离开皇宫时的情景,那年纷纷地白雪落在身上将血液冻结。
他怔怔地伸出手,扶上脸庞。
遥想那年惊华白衣多么合身,如今却穿着庸俗至极的大红罗袍。
双眸眺望着远方,那里隐隐还有她的影子。
许久,他倏地一笑,树枝上一朵玉兰无声的凋零。
“我曾说过,会让你于九天之上肆意翱翔。”
“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不是一句戏言,从来。”
“再会。”
他转身,负手离去。殷红衣摆肆意摇曳,随着步伐的远去,欣长的身姿逐渐被湮没在一片红意中。
这是一个帝王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是一个良人痴心为爱的卑微。
收拾好了东西,慕白从私塾里搬了出来,寻了家客栈准备住上几天,等拿到高升县正印再出发也不迟。
晌午,若是往常,慕白吃过午饭后必定温习书籍,而现在春闱已过,看书还有必要么?
客栈内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君酌去给孟叔帮忙了,想去听几首曲儿,奈何两袖空空。闲的无聊,便去外面逛了逛。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在慕白逛街时偶遇顾千言之时,深深地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大道理!
顾千言邀慕白去茶楼听戏,慕白婉言拒绝。
“真是对不起,今日我还有些事情未处理,所以……”
顾千言说道:“我请。”
“走。”
顾千言:“……!”
顾千言寻了家别有雅致地茶楼,携着慕白走了进去。
两人身姿修长,容颜俊逸,一进茶楼惹的不少看客频频看向两人。
方才落座,小二端上一壶茶,摆在桌上。顾千言拿起茶壶,挽去袖子为慕白斟满一杯茶水。
慕白接过茶泯了一口,觉得还不错,于是问道:“这什么茶?”
顾千言品了一口,道:“茗茶。”
慕白倏地手一抖,茶水溅出些许。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慕白发白的脸色。
“无事,想起一个故人。”慕白心不在焉地擦拭手上的水迹。
“什么故人?”顾千言用茶盖翻动着茶面上的浮叶,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袅袅茶烟,映出一双了然地眸子。
“一个逝了的故人。”慕白淡淡开口,捧着茶杯微微发怔。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
一声哀恸地女声打破了慕白的思绪。抬眸望去,戏台上站着一位红衣戏子,陪同一个坐着的长袍男人,戏子眉目悲凉,手中长剑折射出银色地光辉。
正演着一出霸王别姬的好戏。
“慕兄,你觉得这戏如何?”顾千言放下茶杯,语气别有意味。
慕白细细咀嚼他话的深意,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应心答道:“不错。”
“你觉得这霸王如何?”
“楚霸王么?算得上枭雄了。”
“虞姬呢?”
“不畏生死,巾帼红颜。”
“楚霸王和虞姬呢?”他的眸子隐在缥缈烟雾中,看不真切。
“传奇情爱,名垂青史。”
“我要听真话。”
慕白放下茶杯,淡淡地语气听不清情绪:“楚霸王的桀骜自大导致了他的失败,而他的失败害死了虞姬。纵然他生前能够称霸天地,可是他连怀里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倏地拍桌,茶盏微微晃动,“废物一个。”
“你说……若是霸王在黄泉里对虞姬百般呵护,虞姬会原谅他么?”顾千言盯着茶杯出神,不知是谈霸王还是在谈他自己。
慕白支着额头看着台上的戏,道:“倘若我是虞姬……”她笑了笑,答的简单:“我不会。”
顾千言一怔,没料到她答的这般干脆。
许久,茶失了温度,茶烟也逐渐虚无。他地声音缥缈地像雾中的花:“不原谅么?那可难办了。”
“嗯?”慕白没有听见顾千言的话,投去疑惑的目光。
“无事。”顾千言笑了笑,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慕白说道:“茶喝完了,我们再去逛一逛吧。”
慕白跟着起身,笑着开口:“走吧。”
……
天空很快被晚霞覆盖,烂漫红霞一路铺至天边,一片血红色甚是惊心。
逛了一天,慕白有些倦了,和顾千言道别之后,回了客栈。
打开房门,君酌坐在榻上,很认真地收拾一些她忘记收拾的杂物。
见慕白回来了,君酌头也未抬,问道:“去了哪里?”
“陪顾千言喝了会茶,看了会戏,赏了会画,听了会曲。”慕白来到榻边,也不管身边是否有人,倒头就往榻上倒去。
“顾千言?”君酌微微皱眉。
“就是前几天宫墙边的人。”慕白倦极,话都懒得说。
“哦。”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不准喝酒。”
“知道了知道了,我没喝酒。”慕白随意应道。
“这是什么?”君酌突然看到一幅画,缓缓将画铺开。
画中央坐着一位白衣男人,烛火摇曳,男子长指执笔,好似在写些什么。白色的衣袖散落在桌边,淡冷如霜雪。
最为传神的还是那勾勒细致地眉眼,细细看着桌上的折子,唇畔含着的笑如漫天白雪飞扬缭绕,眸色惊华暗藏天地山河。
无意中瞥见那副画,慕白顿时没了睡意,一把夺过画,轻轻的卷起来,略带责怪的说道:“你不要乱动。”
“这是什么?”君酌重复了一遍问题,眸中夹着几分冷意。
慕白从来没有那样的态度对他说话,更何况是从他手里直接抢过东西。
直觉告诉他,画里的那个人,一定存在,并且画在她的心上。
“你不要管。”慕白抱着画,翻身背对着君酌。
“这画是谁画的?”君酌知道她不愿说,于是换了个问题。
等了很久,也不见她的声音。
君酌俯眸看去,慕白看着画卷出神,眼眶微红。
他叹息一声,离开房内。
空中隐隐显出月色,风意徐徐,白发被风吹的摇曳不止。透过半掩着的门看着房内睡着的慕白,寂寥垂眸。
他终究,是个外人。
几日后,朝廷授了官印下来,慕白就带着官印上任高升县县令。
高升县一个小县,算不得富裕,唯一的好处便是离齐国首都锦官城比较近,来回只需半日的行程。
马车颠簸不断,慕白斜靠在马车内,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路程。
按理说君酌这时候应当高冷地把头瞥向一边,等慕白向他搭话。等了许久,也不见慕白开口,终是按捺不住,慢吞吞问道:“那画……谁画的?”又怕慕白生气,于是补充道:“好看。”
他并非是多事的人,他只是想更多知道一点慕白的事情,这样的话,以后慕白伤心的时候,他才有话语可以安慰。
知道的多了,慕白才会把他当自己人。
这样,他的孤独才会少一些。
“君酌,你未免太不懂事了。”慕白摇摇头,叹道:“不想说的事,自然有不能说的原因,你为何要去强人所难呢?”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问了。”君酌低下头,淡淡的声音带着委屈。
“画是遗物,瓷瓶里是一个人的骨灰。”彼时她来到齐国就带着一个瓷瓶和一副画卷,君酌不止一次问这些是什么,她都不愿回答。因为答了,等于把森凉往事再翻出来,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哪里受的?
“哦……”怪不得她不愿说,原来人已经死了啊……
如果哪天慕白死了,他也是不愿意对别人说的。死人只适合放在心上,挂在嘴边是极不尊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