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孟叔教他的。孟叔说,每丕黄土之下的人都曾被人倾尽一生去珍惜过,所以不可以对任何一座墓碑漠视,因为他们都曾是别人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或许在某个被遗忘的记忆一角,他也被人宠爱过,只是被时间藏了起来。
慕白叹息一声,闭目养息。
君酌啊君酌,命运从来不留情,你这般不解世事,在将来命运对你磨刀霍霍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曾经有个人也是如你一般单纯的性子,后来她便败在了森凉命途之下。唯有让你看清你天地险恶,才能安然走过多舛命途。
这可是你教我的啊。慕白抬眸,掀开帘子看着广阔无边的天空,不禁发怔。
悠悠白云如一副未染墨的画卷,映出一人淡漠的眉眼,骄阳灼灼,丝毫盖不住他的光华。
你……还好么?
敄天。
……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慕白承接了县令之职才不过一天,就有人一大清早击鼓报官。
“何人击鼓啊?”慕白匆匆从被子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至衙门升堂。
“大人,小的有事要禀报!”跪着的人惊惶至极。
“何事啊?”
“小的在巷子里发现了尸体!”
“你说什么!”睡意顿时消失不见,慕白猛的起身,“速速带本官前去查看!”
慕白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一条人命,怎可懈怠?倒是君酌没什么反应。他觉得,人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也不认识。世间死掉的人千千万,他还能挨个去超度不成?
“大人,就是这里。”报案的人带慕白来到了小巷子里,这条巷子此时已经挤满了议论纷纷的人。巷子不算窄,两人并行也不成什么问题。
“县老爷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自觉让出一条道。慕白穿过人群,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子,一边令捕快记录清楚此时的情况,一边检查尸体。
死者穿着绫罗绸缎,又是中年,猜测身份可能是个大户人家的老爷。
尸体肚子上有一块血迹,很容易就能够看出,这是被人一刀捅死的。眼睛睁得很大,如若说这是死者临死前的恐惧,可慕白却觉得,这样的神情更像是惊愕。大抵是同朋友谈笑时突然被人一刀捅死。
脑子突然浮现出她和混丫头挖尸体时,吓得抱在了一起。再想一想此刻的镇静,没有半点惊慌。当真觉得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而且只会是默默地改变,让你不经意回忆这一件事情时,惊讶拍腿。
变了呵。
“尸体谁发现的?”慕白扫了眼众人。
“俺……俺……”一人畏畏缩缩的走上前,“俺昨天晚上回家,路过这条巷子时,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跤,俺当时没怎么注意,今天早上在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死人……县老爷,您相信俺,人不是俺杀的。”
“我相信,我想你不会傻到杀了人还去报官。”慕白是真相信,因为就这人智商也不会想到贼喊抓贼的法子。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哪里会在第二天才发现昨天绊倒自己的原来是个死人?正常的人不都应该先踢两脚,骂两句,而后觉得不对劲,拿烛火一照,妈呀一喊,当夜击鼓报官吗?
慕白简单地了说了几句安抚了下群众,走出巷子,见人少了些,对大夫出身的师爷问道:“死者大约死了几天?”
“一天。”师爷很准确的给出时间。
慕白点点头,看血液的干湿程度,差不多一天左右。
“可有人来认领尸体?”
“没有。”
“没有?那有没有查到死者的家属?”
“别说家属,就连死的这个人都查不到。”
“什么?”这可难办了。慕白不禁皱眉。
“先把尸体运回衙门,告诉李捕头最近不要动手搜人,免得打草惊蛇。”查不到身份,便说明户籍上没有人这个人。如此说来,只有一个情况——这人不是高升县的居民。
但这人死在高升县,凶手一定是高升县的人。
一般县令手里都会拥有一本户籍,户籍里记载着这个人的一生,如果凶手是这个县的人,只需对着户籍一一查找嫌疑人,那么很容易便能找出凶手。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情况……凶手和死者都不是高升县的人,只不过凶手为了逃避当地衙门的搜捕,特地将死者引到别的县再杀死?
慕白忽然来了趣味。
既然这个凶手有这么多小心思,不妨同他斗一斗脑子。看是他贼杀人厉害,还是她慕白抓人厉害。
贼若赢了,便能逃脱罪责,逍遥法外。输了,被她慕白绳之以法,从此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度过一生。
而她,输或赢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置身事外的赌约,是她慕白最爱看的一种戏。这可比老得掉牙的霸王别姬有趣多了。
嗯……高升县总共四百万人,先查哪个人呢?
查谁都不重要,反正凶手不是高升县的人,别以为是其他县的人她就查不出来。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杀人了肯定会露出马脚,她只要负责布网就好了。
大约有了一个计划,慕白直奔衙门,众人见她匆忙的身影,不禁唏嘘:不愧是皇上派来的来,这么快就查到了线索,真是少年出英才啊!
谁知慕白一奔衙门,左拐,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宽衣解带。
干啥?补觉!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起床时,已然晌午了。
她不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只是这一年来睡的时间太少,她需要好好补上一补。
君酌倚在门边,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见慕白正打算出去,犹豫了会,问道:“你去哪?”
这里不比锦官城,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危险遍地都是。
慕白脚步未停:“办案!”
慕白去了衙门里专门放尸体的地方,到那里时,师爷和李捕头已经在那里等候慕白多时了。
“查出什么来了?”
“县大人,你看,死者的腹部有一道极其狭小的血痕,由此可推出,杀人的凶器并不大,且佩带方便。”常年办案的经验让李捕头觉得,这事很有可能是一场预谋杀人案。
“嗯。说的不错。”慕白点点头,想起些东西,问道:“半日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认领死者吗?”
“没有。”师爷摇摇头。
“查到死者是谁了吗?”
“没,似乎此人并不是我们县的。”
“这样吧,你们去查下昨天夜里不在家里的人,找出几个行迹可疑的,今晚给我汇报一下。”慕白思忖道,“我去翻一翻本县的户籍,看找不找的到死者的人。”
高升县不同于其他的小县,它靠近锦官城,受繁华的皇都影响,是齐国较大的县。别的县大人口约就是五千至两万,而高升县却有四万之多。
“大人。”师爷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此人很有可能不是本县的,我们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去查呢?大可直接葬了……”
“你这是什么话?”慕白地声音徒然冷了下来:“是不是高升县的人有什么关系?既然死在了高升县,那便是我们的责任,任何能草率葬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小的知错。”师爷抹掉头上的冷汗。对于这么麻烦的事情,别的县令都是能避则避,谁知道这小子非要自找麻烦。他好心提醒,却惹的一顿臭骂。
慕白扫了眼尸体,去了放置户籍的书房。
取出户籍,掸掉书卷上的灰尘,忽然顿住。
其实师爷说的没错,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是不是高升县县的还不一定,本就不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去查凶手?不如……
慕白呼吸一滞,心跳如雷。
不如就当什么事都没有,随意葬了。既然没有人来认领尸体,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
俗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那么死脑筋,自找麻烦。
但……若如当真这般做了,她这个县令还有什么意义?这件事这样办了,下一件事是不是照样如此?那样的话她这个所谓的父母官岂不是在扯淡?
苦读一年,不是让她来偷懒的,青云壮志,岂能辜负?
定下心神,慕白翻开户籍,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
再抬起头时,天色已然昏黄。
“大人。”师爷和李捕头站在门外唤道。
慕白放下书卷,道:“进来吧,查到什么了?”
从前读书时也是一看一天,现在不过看了半日,竟有些不习惯了。
“大人,属下查到昨夜大约八十人不在家中。”李捕头有条不紊地说道:“他们大多在青楼,或者和他人幽会,但论到形迹鬼鬼祟祟的,还真没有。”
慕白疲倦地揉揉眉心。这样查下去还当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