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知道了谁向刺史报的信,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今日我审讯赵志信时,为什么他却反口不认?”
顾千言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要杀你,你想报暗,若是我拿刀威胁你的家人,你还敢报案么?”
“对啊!”慕白转头看向顾千言,心想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逻辑推理能力怎么这么强?
顾千言看着脚步虚浮的慕白,料到她肯定为这个案件奔波劳累了几天。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你累了吧?为何不去歇息会呢?”
“我不累。”慕白笑道。
“你啊……为什么要这么要强呢?”顾千言摇头叹道。
“男儿当自强。”慕白一本正经地说道,抬头仰面于星光璀璨的天空,凝声道:“唯一一个将我当做责任看的人,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他回来了,我或许就不那么要强了。”
偌大的皎月映出一个嘿嘿笑着的人。他不是特别帅气,也没有权势富贵,但他给她的东西,都是他最好的。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慕白低声叹息,彼时说说笑笑,还不曾好好道过别,真是遗憾。
顾千言瞥到慕白眸里的怀念,但他心下却并不欣喜,因为他知道,她念着的那个人,不是他。
人生这般复杂,没有谁是谁完全的唯一,只要此刻人在身侧安好,便够了。
静谧地夜里,刺史在巷边等待许久。
一人负手踱步而来。来人穿金纹长袍,头戴宝石玉冠,气质不知比刺史好上多少。
空中一轮皎月硕大如云盘,撒下几丝寥寥月光,完全被黑暗覆盖着的巷子里不断传出切切私语。
“殿下。”刺史大人微微欠身,道:“照您的吩咐,甘韬我带来了。”
“不错。”那人点点头,复而问道:“赵志信呢?”
“禀殿下,新县令不同于往任县令,知进知退,且查不出什么东西。新县令出言让人留下,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要给新县令一些颜面,赵志信干脆就留在县衙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审出了一些不该审的东西,后果你可知道?”那人不悦道。
“臣当然知道。避免夜长梦多,臣早就派杀手去杀赵志信,此时杀手应该已经出动。一个县衙的大牢能有多牢固?赵志信是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今晚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人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件事也快完成了,要注意切不可在这个时段节外生枝。”
“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大不了拿官位压一压就是了,还愁对付不了?”刺史的眸里显出几分阴鸷:“如果新县令不识趣的要查下去,臣必让她……尸横县堂无人收!”
……
夜已深,牢室幽暗,唯有一盏烛火在杂乱的牢里摇曳照明。
慕白负手看着坐在草席上的赵志信,眸色微冷:“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说……说什么?”赵志信畏缩在墙角。
“说甘韬为什么要杀你。”
“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是么?”顾千言突然出声,唇畔笑意有几分森然:“你可当真愚蠢,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会放过你的家人?我告诉你,不会。”
“县……县大人。”赵志信抬头看见顾千言,脸色一白。
平日里这位知县在无水的威望他是知道的,几天内办了不下百场案子,且没有一桩是不了了之的,手段更是无人不服。
今日见他一语道破内情,果然不同凡响。
“但若是你招了,本堂倒是不介意把你的家人接进衙门保护着,那些人能耐再高,还能突自闯衙门不成?到时不仅你不会死,你的家人也会平平安安的。”顾千言随意走动,慢条斯理地说道。
赵志信犹豫许久,权衡利弊,还是觉得县大人说的有理,好在他没有犯下什么大错,既然家眷有人保护,何必在这里苦苦熬着?干脆……招了吧。
“大人……”赵志信吞吞吐吐道:“草民想,他们杀草民只是为了灭口。”
“灭口?你与他们勾结了什么吗?”慕白挑眉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草民是锦官城运送物资的重要客户,前些日子他们找到草民,说是要草民帮他们运一些东西,从别的州县运入锦官城,事成之后便会给草民一大笔银子。”
“什么东西?”
“草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暂存在锦官城外的北边林子里的那口井下面,过不了几天会一齐被运走。草民知道的就这些了,还望大人开恩,饶了草民一条命吧。”
“甘韬,究竟是谁的人?”
“是刺史大人的人。”
慕白眸色一暗。果然,刺史带走甘韬根本不是审讯,而是借机救下他们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刺史大人,为什么要你运那些东西?”
赵志信嘴巴还没张开,一根极细的银针穿过木窗,直直穿着赵志信脑门!
赵志信猛的瞪大瞳孔,倒了下去。
死了。
“好大胆的贼,竟敢来牢狱行凶,真当本堂治不了了么?”慕白蓦然看向窗子,一个人影如鬼魅一闪而过,一刹那怒从心起,大步走出衙门,顾千言想拦却无法拦住。
“何时才能不这般鲁莽?”顾千言叹息一声,追了出去。
两边树木沙沙作响,阑干光影像无数鬼魅在腾空漫游。
慕白一路轻功追跃,须臾间到了衙门外。
杀手好似跑不动了,停下来,背对着慕白。
“不知阁下是谁?来我衙门杀人是何意图?”慕白怒极反笑,缓慢地走上前。
方走一步,气血上涌,眼前突然晕眩。
隐隐做痛的指尖,提醒着孟叔的话。
一冲动就忘了……不该使用轻功的。慕白咬牙。
“你不会知道的。”杀手突然转身,拳头对着慕白腹部打去。慕白连连后退,勉强避过。
眼前蓦然一黑,力气逐渐散去。
晕了……
杀手看着突然昏过去的慕白,虽心下惊愕,但毫不犹豫的一掌劈下去!
倏地飞来一柄利剑,划过手掌擦出一条血痕。
“谁?”杀手捂着流血的手,警惕地看着虚无的夜。
“死神。”
远处走来一人,蓝色长袍曳地发出沙沙地声响,月光在玉兰花纹间荡漾如水波。容颜似九天上的月,眸光如巍峨雪山深处的风,微寒。
“现在,你还有三句话的时间。”顾千言轻笑,笑意如雪中深埋的针。
“你是谁?”杀手大惊。
“还有两句。”顾千言举起两根手指头。瞥见倒在地上的慕,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你……”话还没说完,顾千言上前一冲,如玉长指掐住他的脖子,“抱歉,我不想听了。”
这语气咋一听带着几分歉意,细细琢磨只觉得深渊里的风缭绕。
手微微收紧,咔擦一声,杀手脖子一歪,没气了。
顾千言将杀手随意一丢,对着虚无吩咐道:“处理一下,我不想看见任何痕迹。”
“是。”黑夜中当即无数个黑影闪过,一刹那地上的血迹没了,尸体也不见了踪影。
顷刻间地上恢复到了最初地模样,甚至泥土的深度都经过了刻意掩埋。
“陛下,杀人埋了就行,搞这么麻烦做什么。”夜中显出一人,双手环胸地走来。
“她若看见了,大抵觉得我很残忍。”顾千言抱起昏迷的慕白,细细地理着她额头的发,眸中许些柔意。
“您什么时候不残忍了?”春想象着杀手死时的模样,摇摇头。
“或许楚敄天的确很残忍,可是顾千言,只是个真诚待人的书生。”顾千言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沾染的灰。
“真搞不懂您,直接跟她说不就行了,您为了她抛弃帝位,千里迢迢跑来找她,这女人知道了还不感动的死去活来?”
“不。”顾千言抱着慕白起身,字字淡淡,却又冷然:“她若是知道我用另一个身份欺骗她,我想,她会很愤怒。”
“不管不管,又不是我媳妇。”春不在意的挥挥手,向前方走去。
顾千言看着前方春的身影,眸里染上笑意。
在月光照耀不到的角度,慕白的手指,悄然动了动。
顾千言将昏迷的慕白带回了衙门,简单的安顿了一下。
春退下去查杀手的身份了,顾千言则留在房间里照顾慕白。
月色入户,愈发寥寥。
顾千言手扶上慕白苍白的脸颊,微微恍惚。
恍惚还是一年前,楚国皇宫里,她喝醉了,倒在榻上安静的就像一个婴儿。
彼时她与他共枕而眠,一夜好眠。天色熹微时又离去,一往如初。而此刻,却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触碰。
缱绻爱意只得装作温和笑意,微苦。
顾千言替慕白盖好被子,轻轻地退了出去。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寂寥地夜里徘徊。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奈何世事变化太快,稍不留神便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