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谬赞了,臣与顾大人同朝为官,彼此扶助也是应当的。但即便我们交情好,若是徇私枉法,互相勾结,那自然是不允许的。”慕白说话恭谦有礼,进退有度,皇帝听着,越发喜爱。
“说的不错。”皇帝起身,拍了拍慕白的肩膀,笑道:“今儿天气不错,陪朕去御花园走一走吧。”
“臣遵旨。”慕白当即伸出手,请皇帝先行,正是这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让皇帝越发满意。
顾千言看着慕白恰到好处的神色和动作,眸中波光流动。
看来慕白,是真正的适合朝堂。
既能吟吟笑意中盘算几方,又可于高位小吏间周旋无遗。倘若再懂得利用人心,那还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以前……好似不是这样的……
想起以前,脑海里就浮起那个青丝束发抱琴颔首地女子。眼前慕白身穿官服,嘴角吟吟笑意,恭敬中却又淡然自如。
她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分一年前后。
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一直被从前的她深藏着,没有给他发现。
罢了,早就说过了,一切随她。
……
树叶摇曳,洒下斑驳的光影,别有一番夏日的韵味。石子小路边簇簇鲜花齐绽放,风徐徐吹过,鲜艳地花瓣如水一般层层荡漾开来。
慕白跟在皇帝身后,听着皇帝赞美御花园之美,偶尔用文绉绉的话答上几句。
前方一个小亭子,深红色的柱子上刻着两条张牙舞爪、昂首翘尾的龙,飞檐的角上各雕着一个展翅欲飞的大鹏,设计可谓是新颖别致、独具匠心。
“兔苑词才去不还,兰亭水石空明月。”慕白忍不住念了句诗,皇帝听这诗句前所未闻,便以为是慕白作的,夸赞道:“慕卿实乃文采出众啊!”
“文雅之士何其多,慕白不过是闲来无事,临摹一二罢了。”话外之意便是,这首诗不是我做的我只是觉得符合这个场景所以念了出来而已,所以皇上您千万不要误会。
“父皇!”身后响起少女天美地声线,慕白回头,看见萧莨朝这边挥挥手,怀里抱着一个银色的灯盏。
那灯盏极是好看,银白色的沙子糊在盏边,如九天之上迢迢银汉,璀璨的光华骤然乍现,如一朵万丈深渊中的银莲盛开,世间万物的光华就此黯淡。
慕白眨眨眼,心想这应该就是皇上前几日寻来的宝贝万色盏,原先还猜想是什么样的宝物,竟一万种颜色,定是吹嘘过头了,没想到这万色盏虽无万色,却也是美的不如似凡物。传闻中这万色盏能让人在白日里看见璀璨的星空,故称为万色盏,天底下仅此一盏,今日有幸看见,确实是美。
皇帝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莨儿竟然连这个也能偷出来玩,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看来真的是宠过头了。
萧莨吐吐舌头,想着是不是要去给父皇赔个不是,刚上前几步,突然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哎呦一声,爬起来,手里的万色盏却不见了。
地上,一堆银色的碎片在灼灼骄阳下熠熠生辉。
皇帝脸色骤变。
慕白暗道不好,心里替这位公主捏了把汗。
“父皇我……”萧莨一惊,手脚不知所措。
“慕卿,你随朕去御书房。”皇帝面色有些难看,平静的让人害怕,仿佛汹涌的波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慕白弯腰道:“是。”
慕白随皇帝去了御书房,顾千言却留在原地。皇帝刚刚只叫了慕白一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摇摇头,拂袖而去。
御书房内,皇帝脸色阴沉的可怕。
“慕卿,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回皇上,方外公主在御花园玩乐,好生俏皮。”慕白谨慎地回道,对砸碎万色盏的事情只字不提。
“不,莨儿方才在玩弄万色盏。”皇帝沉声道。
饶是慕白,也没琢磨透皇帝此时的心思。不是说皇上素来宠爱小公主么?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公事公办,处罚小公主了?
“顾千言向莨儿讨来万色盏观赏,却不小心失手打碎了。”
慕白蓦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这是要让千言背锅?“可是……”
“没有可是!”皇上起身,缓缓走到慕白身边,“莨儿是朕的公主,朕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处罚她的。”
“但顾大人……”慕白极力想替顾千言开脱。
“无非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灯盏,碎了便碎了,你放心,不过是让顾卿顶顶罪名罢了,不会真的处罚他。”
“这罪名……”慕白还想说什么,但是皇帝根本不给她出言的机会:“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莨儿是个冒失的公主,朕,可就真的要动怒了。慕白,你应该知道惹怒朕的后果,轻则流放,重则处死。”
“臣明白。”慕白叹息一声。
皇帝重新落座,随手翻着一本奏折,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怒道:“刑部尚书在吃干饭的么?几个月了一件案子都没有审出来!”
“皇上息怒,可能案子太难审了些。”慕白很配合的回道。
“还是慕卿深得朕心,这刑部尚书,是该考虑换一换了。”皇帝点点头,满意地看着慕白。
其实从三月前朝堂之上石脂水的事情开始,他已经对慕白另眼相待,只是那时有意培养柳无绩,突然被一个初登朝堂的小子拂了计划,难免有些动怒。后来冷静下来,便觉得此人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石脂水不宜多采,众臣之中也就慕白讲的出这句话。慕白再登朝堂时,目睹这几日慕白的表现,不知不觉便有了重用的心思。
“一切听从皇上旨意。”慕白闭上眼睛,喉咙有些苦涩。
……
回到屋里时,天已经黑了。
这个屋子是慕白前几天刚买的,侍郎的俸禄并不多,只能买下一座较小的屋子。而顾千言也在锦官城买了个屋子,就在慕白屋子的对面,两人的屋子就隔了一条小巷子。
慕白不是没有想过和顾千言共买一个大屋子,只是两人同朝为官,纵然私下交情不错,但若是住在一起,会传出不少互相勾结的闲话,避免麻烦,便各自买了个小屋子。
慕满怀心事的走到家门口,余光瞥见对面紧闭的屋门,心下微微落寞。
皇上单独找她,本就意味着在皇帝面前他不如她受宠,而此时顾千言又要无缘无故的遭罪,皇上却还有给她升官的意向,试问他会怎么想?
大抵会觉得她是一个小人吧。
月光洒下,漆黑的巷子里布满斑驳月影,从前两人夜里时常门户大开谈笑风生。此时他的屋门紧闭,只剩几缕凉风萧瑟。
慕白立在屋前,看着顾千言的屋子,微微发怔。
“不入门么?”头顶响起熟悉地声音,慕白回神,看向屋顶。
屋顶上君酌盘腿而坐,素色长衣散落的黑色的瓦上。白发飘扬,如一轮明月,丝丝缕缕随风摇曳。在夜里,他的眸子显得更是星辰无双,仿佛满天繁星都被纳入这双眸子里,同时也孤寂的让人心疼。
“用了晚膳没?”慕白笑着问道,顺便打开屋门。
君酌摇摇头。孟叔不在,他一个人不会做饭。
“正好我也没吃,今夜我亲自给你做一顿饭。”慕白走进屋子里,转身去了厨房。
“好。”君酌跳了下来,随慕白进了屋子。
“舀点米过来。”慕白提着一桶的水倒入大锅中,头也不回的吩咐君酌。
“哦。”君酌不情不愿的转身,舀米去了。
两个人,几碟小菜,晚饭也就这么简单的吃了,不知为何,君酌却吃的异常多。
许是饿了吧,慕白看着君酌空了的碗底,会心一笑。笑意不同于官场上的吟吟微笑,很朴素,就像对待亲人时的简单欣喜。
“多吃点,长身体。”慕白夹了些菜放在君酌的碗里,昏黄的烛火下映出眸中几分难得的柔意,君酌慢吞吞地全部吃了。
而此时另一间屋子里,烛火摇曳,人影晃动。
“陛下,该用膳了。”春看着失神的陛下,叹息一声。
“不必了,朕不饿。”顾千言瞥了眼刚刚从客栈买来的珍馐佳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食欲。
春知道他的脾气,说不吃那就不会吃。把饭菜推到一边,无奈地问道:“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楚国?”
顾千言一怔,好似没想到春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朕自有分寸。”
本来想着有一日能将慕白带回去,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慕白能留下当官,可他不能,长此以往,该当如何?
“惕王爷再能干,但也不能顶替你一辈子吧?楚国才是您该待的地方,楚国的政务才是您该处理的,即将狼烟四起,楚国子民需要您,您不能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