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便是今日,魏国皇帝大发慈悲,允许君笠回国,才有了此次父子相认。
没想到,君酌的身世竟是这般曲折而离奇。
既然他是被皇爷爷收养的,也就是说,她与君酌,并非亲兄妹。
君酌脸色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变化,许是没听懂,又许是懒得听。
“酌儿。”君笠突然看向君酌,“你认或不认我,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在意这么多。我从小便是为了代替别人而活,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世态跌宕而去改变自己。”抚上君酌的白发,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君酌不禁后退一步,摇头笑了笑,道:“你是用你娘亲的命换来的,不要辜负了九泉之下的她。”
“殿下,皇上召你过去一趟。”远处有一位公公走来,沙哑的声音对着君笠说道。
“好。”君笠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君酌,负手离去,“记住为父的话。”
“君酌,你认不认这个父亲?”慕白看向君酌,想询问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毕竟他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要人物。
白发摇曳,在夜中茭白如月,他带着些许疑惑的问道:“父亲是什么?”
慕白想说些什么,黑影一闪而过,转眼间慕白脚边多了一人。透过夜色,慕白看到来人容貌,神色一惊!
春。
他抬起头来,直视慕白:“女人,我家陛下有请。”
“他来了?”慕白蹙眉。既然他来了,为何不参加国宴?
春没有回答,对着慕白,毫不客气的说道:“跟我来。”
“你认得他?”君酌慢吞吞的瞟了一眼春,心下觉得这个人轻功还是挺不错,就是为什么要把慕白带走?
“熟人。”慕白点点头,扫了一眼周围,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千言?”
“不知道。”君酌摇摇头,从宴会结束后,就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
春听见这个名字,眉心一跳,脸色稍有变化,但隐在夜色当中,无人看清。
“罢了。君酌,我有事得离开一下,你就在里御花园逛一逛,不要走的太远,我回来找不到你。”慕白忍不住叮咛道。
“知道。”
“女人,你走不走?以前可不见你这么磨叽,怎么,桃花多了,人也叽歪了?”春不耐烦道。不能怪春对她态度不怎么不和善,只能说这个女人白浪费了陛下的一片心,能友好对待才有鬼了。
虽然心下也觉得这样的态度不太好,但是,乐呵呵的不是他的风格!
“以前你也没这般急迫,怎么,事务多了,性子也磨没了?”慕白笑吟吟道,分寸捏的极好。
春吃了瘪,心想和这个女人斗嘴实在是不怎么明智的决定,不悦道:“走吧!”
慕白敛起笑意,跟着春前往招待客人的宫殿。
有些事,也是该断的干净了。
……
大殿的门被紧关着,春自觉的退了下去,慕白扬袖划过脸颊,转眼间人皮面具被撕下,隐在袖子里。
殿门被下人缓缓推开,那一袭风华的白缓缓映入眼帘。
慕白从容不迫地走入大殿,丝毫没有慌张之态,月光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楚敄天起身,月白丝绸曳地发出沙沙地声响,走到慕白跟前。
“不知楚皇找下官何事?”慕白吟吟一笑,笑意之中几分盘算。
“不过想找你一块用膳。”他抬眸看着她,半晌笑道:“你倒是变了不少。”
“没有人是不变的,经历的多了,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慕白抬手,挡住他欲想抚摸脸颊的手。
楚敄天收回手,指着一桌子珍馐,淡淡道:“用膳吧。”
他坐下来,慕白随之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握住筷子,动作与生俱来的优雅,瞟了眼她,道:“这一年,过的如何?”
“挺好,想什么有什么,有滋有味,起码不用受人百般约束。”她端起碗,举手投足间夹着几分尊贵,泯了一口汤。
这句话别有用意,楚敄天怎会不知。
“这一年,我过的倒也不错。”他夹了点素菜,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倒也是,传闻中你对你宫中的妃子宠爱万分,令我实在羡煞。”慕白摇头啧了两句。
“吃醋了?”语气中带着许些笑意。
“你还是如此自以为是,我如今堂堂齐国丞相,吃你楚皇的醋,未免太过荒唐。”
楚敄天搁下筷子,淡淡开口:“我没有纳妃。”
慕白一颤,原本疏远的决心逐渐在心底崩塌,须臾,不甚在意道:“哦?是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楚国?”
“你这话我没怎么听懂,当初是你叫我走了便永远不要回去,如今这又是何意?”慕白夹了口菜。
“当时元辰大宴,你一个司乐不管不顾的离开,在不定罪的情况下,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这个人啊,永远是这么自以为是。虽说我没你那般高高在上,但起码也有自己的底线,既然你不让我回去,那我不回去便是,寸寸白骨的楚宫,葬了白茗,也葬了我那天真的痴心。”
“那么,我呢?你打算连我也不要了么?”
“我从未拥有过你。我现在才明白,一个司乐,妄想独冠后宫,未免太过于痴心妄想。”
“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那文武百官呢?那皇室宗族呢?楚国百姓呢?你虽贵为帝王,但此事你的不介意,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少分量。”
“你知道,此事我自会有办法。”
“我知道那又如何?你的办法,你同商量过了?”慕白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笑道:“我想你应该认识一个人,他叫顾千言。”
楚敄天蓦然抬眸,半晌,淡淡道:“他好在哪里?”
“最起码,他遇事能同我商量,不像从前一样,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不说了,我不想拿他同你比较。”凡事能够比较的,都是能被替换的,她不愿拿身边的人去比较,实在无聊。除了这点以外,她觉得顾千言和楚敄天两个人,在一些细节的地方,真的很相似。
楚敄天压下潮起潮涌的情绪,淡淡道:“吃吧。”
他也没有想到,原来她的心结,在这个地方。
“我没想到,短短一年,你成了齐相。”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夸赞还是嘲讽。
“我一直有这个本事,只不过从前你太小看我罢了。”慕白慢条斯理地回道。
“那么,你的目的呢?是只想争权夺势,还是为宋国做些什么?”他看向她,目光透过笑意,直视心房。
一瞬间沉默,良久,道:“与你无关。”
这个人,分析事情永远这么准确,这么透彻。即便眼前雾霭重重,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拂去,直窥中心。
“届时烽火起,你为宋我为楚,若我赢了,免不了让大楚的兵踏平宋国。”
话音刚落,慕白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臂重重咬下去。
“你敢?”直到手臂上留下一个深红的牙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胆子愈发肥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此刻真实的疼痛感,让他清楚的感受到,她就这样生龙活虎在眼前。
况且……这也算别样的肌肤之亲了吧?
“你该庆幸我没有带刀。”慕白冷声一笑,即便是此刻和她吃一顿饭,他还想着踏平各国统一天下么?
“即便你带的是刀,我想也奈何不了我。”
“我饱了,走了。”慕白搁下筷子,毫不犹豫的起身往外走。
“今儿中秋,你不打算多陪我一会么?”他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必了,我还有别的人要陪。”她脚步未停,大步踏出殿外。
顷刻间月光将整个人笼罩,朦朦胧胧仿若梦境。瞥见身后风华的白,垂眸,顿住,随即昂首离去。
……
君酌在御花园里看见慕白,走上去,举起一根手指,慢吞吞道:“用膳用了一个时辰。”
慕白笑了笑,细指理了理白发,道:“今日中秋,你……”话到一半,突然问道:“千言呢?”
“不知道。”
“想来是先回去了,我们去驿站找他吧。”
“哦。”
而大殿门口的楚敄天,负手遥望慕白离开的方向。
月下突然出现一个人,跪在他的脚边。
“陛下,人已经走了,您也该回去了。”
“再等等吧,过几日朕再回楚也不迟。”
“陛下……”
“不必说了。”他收回目光,缓缓转身踏入大殿,衣摆曳地,拖出长长的影子。脸色微白,掩唇咳嗽一声:“咳咳……”
他成年起便是帝王,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而这些日子却尽食粗茶淡饭,从小便有伤疾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陛下您要做什么?”
殿内传出不咸不淡地声音:“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