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回到驿站,果不其然,顾千言在房里,手里握着一卷书,正用心看着。窗外月光洒进,衬的他身姿有几分仙人之态。
“千言,你今日心情不好么?”慕白走进房间,关切的问道。
君酌站在门口看着又将他忽视的慕白,悄无声息地离去。白发划出一个弧度,眸中孤寂如辰。
顾千言放下书卷,笑道:“无事。”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想来是困了,我睡会便好了。”顾千言走到榻边,解下腰带,掀被睡下。
“那你休息一会,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顾千言轻轻点点头。这几天身体有些不适,刚刚撑着身子与她见面,他现在脑子有些昏沉,为了避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她怀疑,还是不要与之交谈的好。
慕白回望房内躺在榻上的顾千言,心想他莫非病了?摇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大步离去。
半晌,她又出现在房门口,手中端着一盆水,打开房门走进去,尽量使动作小,怕吵醒顾千言。
将水方到桌子上,拧干毛巾,贴在他滚烫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没想到他平日里看起来睿智完美无缺,却不会照顾自己,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慕白摇头笑了笑。
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烧了?莫不是因为舟车劳顿?或者水土不服?
手臂也有些烫,不妨一并擦了吧,这个时候如果还顾忌男女之别那就比较做作了。
啧啧,皮肤真白,谁说凝脂只能形容女子?形容他的手也不为过,慕白心中赞叹不已。擦的好好的,突然掉下来一块东西,慕白捻起来,仔细看原来是一块皮。难道把人家的皮给擦下来了?不对啊,她力道没有那么重啊,心中甚是疑惑。
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刚刚被皮覆盖的地方,赫然出现一块牙齿印。
慕白眸色一凝。
她今日刚咬了楚敄天,怎么会这么巧?
就在脑子一团乱麻之时,屋顶上一声响动,来不及思考,蓦然眸色一冷,喝道:“谁?”
“哎呀,被发现了。”随着声音,一人从屋顶上跳下来。慕白觉得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可惜夜色太暗,看不清那人的脸。
这一声低喝,足够惊醒顾千言,缓缓睁开眼,眼色有些迷糊,当看到房门口的人时,瞬间清明。
那人朝慕白挥挥手,虽是道歉,语气却听不出什么谦意,反倒有几分悠闲:“我只是路过,不是故意吵你们的,sorry。”
慕白第一个注意的不是这句英文,而是这熟悉的语调,不可置信地问道:“流篱?”
“你是谁?”暗处的流篱挑眉问道。他似乎没有见过这个人吧?但又怎么叫的出他的名字?
“我是君暮……”
现在争权谋势的她,已经不是彼时单纯无知的君暮归了,这样的她,只会让他逐渐疏远。倒不如……将过往彻底埋葬。
慕白忽然沉默,转而闭目叹道:“暮归的兄长,慕白。”
她何时多的兄长?流篱满腹狐疑,但是现在不是探寻这个的时候,上前盯着慕白问道:“你既然是她的兄长,那你可知暮归怎么样了?”
前些时日,一个自名为上官云的人找到他,说是暮归让她来找他的,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说这些都是暮归的遗愿。胡扯!暮归那丫头命大的很,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打死他也不信。
“你理应听过,一年前上官一族遭屠,府邸被人蓄意纵火,她就死在了那场火里,没能逃出来……”慕白的声音有些飘忽,与朦胧的月色交杂,使得顾千言不由得恍惚。
他倏地攥紧锦被,夜色中脸色微微苍白。她最终还是选择斩断过往,但是她知不知道,这番话对珍她如命的流篱来说,有多残忍?
“你说什么?”流篱瞪大瞳孔,不可置信的后退。“不可能……我不信!”
“真的。”慕白收回眼底的悲意,正对着他。“世界上再也不会存在君暮归这个人。”因为慕白会代替她存在,完成她的使命。
“怎么会……”他低头失神喃喃,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道:“胡扯!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事情就摆在那里,由不得你。”慕白的缓缓摇头,对着屋内的顾千言道:“你身体虚弱,歇息会吧。”说完,将门带上,踏着凌乱的月光离去。
她不能再待在这,她怕她看到流篱伤心的模样会不忍心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直到身后没有了他的身影,突然驻足,仰面于迢迢夜空。
繁星闪烁,落下来化作眸中淅淅泪水,一滴滴的从脸颊滑落。
她也不想这么做,可是她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去告诉他,她就是君暮归,她还活着,并且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男扮女装闯入春闱考取一甲,含笑谋算寸寸白骨步步鲜血,成就如今风光的少年丞相?
她不想玷污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日所有朝臣都会发现她的女子身份,告诉他一切只会害了他。
明明是最安全最简便的方法,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疼?
与她斗嘴天天说她蠢笨如猪却又时时带着,身患疾病时满世界地给她寻找药材,落难时挺身而出不问青红皂白的维护,这个抵过千金的少年,在今夜被她亲手推开。
“别哭了。”眼前突然多出一块素色手帕,君酌站在她面前,递上一块手帕,慢吞吞的安慰上一句。他心底涌现出一个很奇异的东西,突然感觉世上的人都很坏,想抓起来揍一顿,这种感觉有点难受,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在……心疼么?
原来这叫心疼。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心疼。
“才没有哭。”慕白接过手帕,揩去眼角的泪花,不经意间瞥间随风飘扬的白发,想起元辰将至,心口一痛,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咔嚓作响。
原以为含笑谋算时已经丢了一颗心,不曾想今夜竟痛至歇斯里。
为什么上天总要残酷的对待那些本性温柔的人?
她好不甘心呵。
慕白将手帕贴在心口的位置,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悲天悯人,不妨同老天斗一斗。
斗他个云散天破,至死方休!
……
次日一大早,慕白便托人找到流篱,给了他一大笔钱财,让他交给上官云。君酌不解,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慕白笑了笑,语气几分感叹:“我欠她的……”
待到顾千言身体好了些许之后,浩荡的队伍启程回齐。
途中下了雪,白茫茫的雪覆盖大地,偶有一朵寒梅独自绽放。
行程半月,终于回到了齐国。
慕白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雪下巍峨的皇城,微微扬唇,笑意萧瑟。
马车内顾千言闭目眼神,视线不自觉地转移到他的手臂上,想起半月前看到的牙齿咬痕,心下几分复杂之色。
她不愿轻易怀疑顾千言,但也不敢彻底相信。
静静等着吧,时间,往往能揭开一切谜底。
宫门前,一干大臣在雪中俯首相迎。正前方,皇帝负手而立。
慕白由下人扶着下马,弯腰走到皇帝面前,笑道:“陛下亲自相迎,微臣惶恐万分。”
顾千言紧随其后。
“爱卿替跋山涉水的去拜访齐国皇后,辛苦了吧?”皇帝大笑着拍了拍慕白的肩膀。
“替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好,好啊!”皇帝欣慰的点点头。
“父皇!”远处萧莨提裙跑来,看见慕白,欣喜万分,“慕白,你回来了?”
“承蒙公主关心,微臣刚至。”皇帝面前,慕白客客气气的道。
谁知这次公主既没有高哼,也没有跺脚,而是微微脸红:“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慕白走了之后,她整日里索然无味,希望慕白早些回来好让她欺负欺负,谁知嬷嬷看透了她的心思,说这叫思念,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产生思念。
想来,她是喜欢上慕白了。慕白年少有为,玉树临风,也确实担当的起她的喜欢。嬷嬷说对喜欢的人应该温柔些,可不能耍脾气了。
慕白心下微懵,她不过才走了一月有余,难道这个公主被人掉包了?
“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您可一定要答应……”萧莨低着脑袋,脸颊似被红霞灼伤。
“你从小到大,朕何事没有满足过你?”皇帝看着萧莨,眼里尽是宠溺之情。
“父皇,儿臣想……嫁给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