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邻家商铺还亮着灯以外,其他的店全都关门了。四处观瞧,却发现周遭一切并无不同,就连一个冒烟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我有些失望,寻思着回去待一会儿,等到快零点了再出来。
这时候,唯一亮着灯的隔壁的寿衣店走出两个女人。一个是肥的像个大皮球的中年妇女,一个是瘦的像根柴火棍的女学生。学生穿的是一高的校服,背上背了个老大的书包,看起来有些吃力。
中年妇女一边把卷帘门拉下,一边大声埋怨:“我收留你是看你可怜,可你也不要太皮懒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你就给我叠了两千个元宝?那才值多少钱呐,都不够你姐弟俩的饭钱的。哼,白养了两个吃货。”
那女孩被训斥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中年妇女扭着屁股走在前面,唠叨着:“回去教你弟弟怎么叠元宝,四岁的孩子也该懂事儿了。”
女孩终于扬起脸,回了句:“俺弟得去上幼儿园,他已经比别人晚了一年了。”
中年妇女立刻火了:“上幼儿园?你有钱么?你知道幼儿园学费有多贵么?”
女孩委屈道:“政府给我们发了补助金的。”
“哼,那点补助金才够什么呀?你弟弟前些天发烧花了多少钱你知道么?就是再发十年的补助金,也不够他看病的。”中年妇女狠狠瞪了她一样,警告道,“能给你们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更别提你奶奶还是我出钱下葬的,你们这辈子就得感恩戴德,别做那白眼狼出去乱嚼舌头。要是让我知道你出去跟人提补助金的事儿,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听得直皱眉头,这中年妇女也未免太阴损了些吧。
三个小时叠两千个元宝?两千个元宝卖一百块钱不成问题,怎么还不够吃饭了?竟然还要让四岁的孩子去叠元宝,这简直是财迷心窍,坏了心眼。
可是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勿管他人瓦上霜。我没时间管闲事。
正准备返回寿衣店的,眼角余光那么一扫,我突然发现,那个女学生背上的书包竟然动了一下,下意识就去瞧,待瞧清楚那女孩背上所背之物,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那女学生背上背的竟然是个脸色惨白,干巴巴的小老太太。我正好和她四目相对……说四目相对不够准确,因为,那老太太的一双眸子,深深陷入眼窝,仅仅是两个黑洞,根本就没有眼珠子。
我都被吓傻了,一扭头,逃也似的进了寿衣店,把门给关上了。
卧槽,那女学生背上趴着的什么东西呀?那是人么?
我不太确定,我在铺子里踱来走去,想找些桃木剑、八卦镜、护身符一类的驱鬼兵器,然而一通翻腾,啥都没找到,只有一个类似纪念品的塑料十字架,这玩意要能用才怪了。
我趴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一片寂静,中年妇女和女孩已经离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那老太太趴在那女孩背上干嘛?她要是鬼的话,难不成是要害人?
我担心那女孩,但我也无能为力。
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是不敢再出门了。一直在店铺里待到十一点五十,我提了黄布包裹,出了门,朝着电话亭走去。
这次出来四周是一个人都没,孤零零的街道上只剩下一盏歪脖子路灯,洒下可怜兮兮的黄色光晕。
我走到电话亭前,伸手就去开门,可是令我意外的是,电话亭的门好像被锁上了,竟然打不开。
我用手机闪光灯往里面照,透过玻璃,我能清晰看到电话亭内的情景,塑料门的锁是很简单的旋转锁扣,类似于公共厕所里的锁扣。可是这锁扣根本就没扣上。
我又使了使劲,门还是打不开,就跟被黏住了一般。
我心里奇了怪了,什么情况?
二叔也没说这电话亭的门有问题呀,我围着电话亭转了好几圈,检查来检查去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是这门就是打不开。
我看看时间,只剩下三分钟了,再纠结下去,我就错过打电话的时间了。
看这电话亭是玻璃围成的,我心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他砸了,反正这老古董也没人用。
旁边碎石头多得是,我随便捡了一块,朝着电话亭的玻璃就砸了上去。可是这一下砸上去,竟然跟砸在了弹簧上一样,石头竟然被弹了回来,我一不留神,被正砸在鼻梁上,鼻腔一热却是喷出两股鲜血。
我被砸的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劲来,抽出纸巾把鼻子堵住,好不容易止了血,耳边传来了钟声,我一看时间,卧槽,零点就要到了。
再不进去,我的二十五万就打水漂了。
我冲上前去,使劲儿去拽门把手,没想到这一次,门竟然轻松就被打开了。
来不及犹豫,我赶紧把牛眼泪涂在眼皮上,然后戴上狐狸面具,这时候最后一次钟声敲响了。
我强忍着眼皮的灼痛睁开眼睛,拿起话筒,对着“七”号数字连按了十一下。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后,听筒之中传来一个如在山间回荡着的阴森森的声音:“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我照着二叔的吩咐回道:“监鬼百家,百无禁忌。”
“嘟”的一声,对方把电话挂掉了。
我应该是赶上了,步骤也没出错,我缓了口气,接来下就是等着周围升起雾气。
我环顾四周——这狐狸面具留给眼睛的洞眼非常小,所以我的视线受阻,大概只能看到眼前七十度夹角范围的东西。
当我扭头看到电话亭的门的时候,卧槽,我差点没吓哭了。
那个皱巴巴没眼睛的小老太太正把脸贴在玻璃门上,伸着脖子,往里面瞅。
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老太太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还用手捂着脸做出远望的姿势,就跟偷看男澡堂汉子们洗澡一般,有那么点鬼鬼祟祟的感觉。
我心说你瞅啥?你都没有眼珠子,你趴这干哈呢?这电话亭里就我一人,你找我就直说,你把脸贴玻璃上是要把我吓死啊?
这时候,电话亭四周迅速升起白雾,老太太很快消失在雾气之中。我看着白茫茫的透明玻璃,感觉自己好像在深海一般。渐渐地,雾气开始散去,老太太竟然不见了。
四周还是那个样子,一样的街道,一样的街灯,唯一不同的是,距离电话亭最近的一家纸扎店,竟然开门了,门前悬着一盏煤油灯,灯边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阴阳秦”。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就是我要交货的店铺嘛,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形式出现了。
我在电话亭里待了一会儿,确定那老太太不见了踪迹,这才大胆走出了电话亭,靠近“阴阳秦”店铺。
走到店铺正门,就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对联,条木撑起,分立左右。
上联是:“开门只迎黄泉客,活人勿入。”
下联是:“闭门仅纳阎罗使,小鬼走开。”
横批居中高悬,四个字,“无胆莫来。”
店中货物琳琅满目,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泡着蛇的酒瓶子、牌子古老的洗发水、剪指甲刀、塑料水杯,破烂铜镜,甚至还有个四根天线的路由器……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都冒着淡淡的灰色烟雾。
货台之后,坐着一大腹便便,穿一身深灰色寿衣,戴着和我一样的狐狸面具的人,正在抽着一根极长的旱烟斗。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如同枯枝,指甲却是紫色的。
看到我,他把烟斗在货柜上敲了敲,拉长了声音问道:“是你打的电话?”
这声音正是刚才接电话那位。
我点点头:“我找秦步拥。”
那人回道:“我就是。”
“我是来送货的。”
他一听,好像很惊讶,立刻站起身来,把身子伸凑到货柜前,探着脑袋问我:“货呢?”
我把黄布包裹递给他。
他当场就把包裹解开了。
我瞪大了眼睛瞅着,我早就对这包裹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二叔多次交代我不能打开包裹。现在可不是我打开的包裹,出了什么问题可怪不到我头上。
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个四方盒子,对方没有丝毫避讳,把盒子给打开了。
这盒子刚打开,立刻传来一阵尖细的哭闹声,刺的我耳膜生疼,我赶紧把耳朵捂住。只见盒子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爬了出来,动作十分敏捷,朝着货台下面跑去。
秦步拥眼疾手快,两指伸出,闪电般在柜台下划了一道弧线,竟把那东西夹了起来,凑到煤油灯前。
仔细一看,我愣住了,这……这竟然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儿?
拳头大小呀,那鼻子耳朵都没有长成型,头圆眼大下巴尖,跟个外星人一样。手脚蜷缩着,交叉在一起,周身有一层膜衣罩着,已经干瘪了。
我在生物课上看到过关于婴儿成形的科普纪录片,怀孕三个月,尚在胚胎中的婴孩,就是这副模样。
这明显是个死婴,一个能发出哭声,能跑走的死婴。
最神奇的是,我发现这个婴儿周身都在往外冒出浓烈至极的烟,不是灰色,也不是黑色,而是紫色。
我心里咯噔一下,胸膛中就跟被堵了一块石头一般,一口气喘不上来,难受极了。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那个人妖一出现,嘴里就“宝宝饿了,宝宝饿了”叫唤个不停,难不成,他的那声“宝宝”不是称呼自己,而是称呼这个死婴?
我又想起我带着包裹跑上盘山路,那人妖被佛龛阻挡,痛苦挣扎,最终竟然给我跪下的场景。
那声凄婉到令人落泪的叫声,难道是一个母亲在深情呼唤自己被带走的婴孩?
我彻底蒙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