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轻描淡写,所说也多是猜测,但她准确地猜中了对方的心思,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见“烟雾”一阵战粟,双目处的红光一闪一闪,竟似闪烁着无尽的幽怨。
显然,他虽然寿命绵长,但却非常惧怕痛苦。
因为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痛苦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几年,最多几十年。
所谓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魔族不一样,对于他们动辄成千上万年的寿命来说,痛苦绵长无尽,日日吞噬肉体心灵,实在太难熬了。
场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烟雾”正在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清亮,听起来倒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声音。
比刚才故作深沉、故意装出来的沙哑声音听起来要舒服多了。
剪秋罗忍不住问道: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烟雾”止住笑声,缓缓说道:
“你们人类虽然自私又短命,但若论折磨别人的本领,却是与生俱来,本仙人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张开天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出声让他救玉纯月,就听霁初晴说道:
“好,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丽玉柔微微一笑,心中想道,自己这个结拜妹妹果然是古灵精怪,善于度测别人的心理,并见机行事。
救玉纯月固然是当下的最要紧之事,但若是语气过于紧迫,反而给了对方讨价还价的筹码。
若像霁初晴这样轻轻松松地先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会无形中降低对方的心理期待,使接下来的行动更加顺利。
“烟雾”也似被这突出其来的一句给问住了,过了一会,才说道:“这个问题重要么?”
霁初晴说道:
“既然我们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谈条件,为什么不互通姓名,使接下来的交谈更加方便呢?”
“烟雾”沉默了片刻,说道: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你若非要称呼,便叫我‘噬魂者’吧。”
“噬魂者?”霁初晴微微一笑,说道:
“果然是魔如其名。既然你可以噬魂,那么修补灵体对你而言也不成问题咯?”
噬魂者‘回头’看了玉纯月一眼,说道:
“你让本魔者救她?这个万难办到。”
霁初晴看出他的推脱之意,便故意激将道:
“我以为你名字这么霸气,必有过人之处,想不到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真是令人失望啊。”
噬魂者哈哈一笑,说道:
“小姑娘,小聪明用一次两次就可以了,反复使用,就显得格调不高了。”
霁初晴被他看破,也不生气,说道:
“谁让你吞吞吐吐,一点都没有魔族应该有的直爽?”
噬魂者说道:
“不是本魔者推脱,实在是救她需要耗费太多元神,得不偿失,就算你们要用符灵来使本魔者痛苦,本魔者也无所谓了,尽管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玉纯月伤势沉重,是有目共睹之事,大伙儿也都料到了救人不易,但没有想到竟然难到了这种地步,让噬魂者宁愿被符灵折磨,也不愿意耗费元神相救。
大家都有些沮丧。
噬魂者忽然一笑,说道:
“你们不用难过,要救玉纯月,并非没有办法。”
众人一听,又登时来了精神,霁初晴说道:
“吞吞吐吐,快说是什么办法?”
噬魂者说道:
“换命。你们其中一人做出牺牲,用自己三十年的寿命,来换取她的生机,不知道谁愿意来做这件事?”
说了这句话,他眯起了眼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眼前的这几个人。
他在进入人界之前,曾经对“人”这个物种作过深入的研究——他发现人类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死亡,人类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信条,为了活下去,他们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
装疯卖傻的、卖友求荣的、改变信仰的……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总之在生死面前,什么作贱的事情、什么丑态都能看得到。
噬魂者刚才被霁初晴等人好好地“折磨”了一番,他当然怀恨在心,在没有办法对她们造成实质性伤害之前,开出这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尴尬。
以他对人族的了解,除了父母对子女之外,是没有人愿意牺牲三十年来寿命来换取别人的生机的,而这些人里面,并没有这种关系。
他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果然,场中陷入了沉默之中。
生命对于每个人都是十分宝贵的,且无分贵贱,有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呢?
噬魂者等了片刻,心中暗喜,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没有办法做什么了。”
“且慢,”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一段铿锵有力的语句随之而出:“我愿意。”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一个人缓步而出,正是侠尊张开天。
丽玉柔、燕夫人异口同声说道:
“张公子……”
同时,目光也由讶异变得欣赏和敬佩。
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人并不多。
有些人虽然平时也悲天悯人,也做一些好事,但在牵扯到自已的核心利益——比如生命之时,往往会变得更加冷酷和自私。
只有霁初晴的目光与她们不同,她先是惊讶,在听出了张开天的声音之后,立刻变得慌乱,因为她并没有料到张开天会这么说、这么做。
她想出声阻止张开天,但当她看到他的表情后,却改变了主意。
他的表情沉重而坚毅,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呈现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那就表示他决心已定,任何劝说和阻拦都是没有用的。
特别是她和张开天是情投意合的夫妻,夫妻之间的了解当然要更深一些。
她眼中的慌乱表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噬魂者看着站在面前的张开天,眼神中露出的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没有想到,以自私出名的人类之中,会有人愿意这么作。
这下倒换成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了,只见他喃喃问道:
“你、你想好了没有?三十年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张开天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当然,否则何必要用这么长时间。”
噬魂者又瞧了瞧其他人,问道:
“她们都没有意见么?”
张开天说道:
“我这边的事,你不用管,你赶快救人,否则我怕时间久了,佛者会伤重不治。”
噬魂者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也有些佩服眼前这个以前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卑微的人类了,说道:
“本魔者很佩服不怕死的人,既然你有这个觉悟,把你的手伸到这个罩子里来吧。”
张开天转身看了看丽玉柔,在得到了她的首肯之后,决然踏步向前,忽听霁初晴说道:
“慢着!”
张开天停下脚步,并未转身,说道:
“晴儿,我心意已决,还望你能支持我……”
霁初晴叹了口气,轻轻踏前两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缓缓说道:
“你要做的事,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了。只是魔者狡猾,若是他乘机逃脱或附身在你身上,又该如何?”
她的话有理有据,张开天的脚步不由一滞。
噬魂者“嘿嘿”一笑,说道:
“不错,令夫人的考虑的确周详,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是相信狡猾成性的魔物,还是放任挚友去死,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
就见张开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只手伸进灵力罩之中,说道:
“来吧。”
噬魂者举起“手臂”,将张开天的手拉进自己的怀里,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接着,就见张开天的手臂的皮肤不停地抖动,皮肤之下的肌肉如同水浪一般,一浪一浪地向噬魂者的方向涌去,仿佛他身体里的精华,正在通过这种方式被逐渐抽离。
不过片刻功夫,张开天已经是大汗淋漓,浑身上下颤抖不已——显然,被人抽取寿元对人的根基损害极大,与此能够对比的,是之前那场激烈的战斗,都没能让张开天显出如此疲倦的神情。
好在抽取寿元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噬魂者缓缓放开了张开天的手臂,道:
“三十年,不多不少,都在这里了。”
张开天缓缓将手臂收了回来,就见手臂较刚才伸进去的时候细了一圈,且又白又皱,像是被拧干了水份的白萝卜一般。
同时,身体的疲乏感不可抑制地传来,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就好像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也难怪,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突成一个七十余岁的老翁,且中间没有适应的过程,不管是谁也会感觉到不惯的。
霁初晴拎了一只椅子,放在了他的身边,扶他在椅上坐了。
就见短短时间,张开天的鬓角已经生出了不少白发,眼角本来细微的皱纹变得又深又硬,对比之前,像是被人用画笔画上了一个老年妆一样。
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忍不住便想责怪他几句,怪他太不懂事,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