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清算,不是简简单单的惩戒,而是斩草除根式的抹平。
一来为了泄愤,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报复。
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向来便是如此直接而残忍,如侠义、仁恕、慈悲、超然并无关联。
逍遥山庄虽然与侠尊、佛音天籁都渊源颇深,但还没有深到可以为了他们而陪上全庄人的性命,所以不得不早留后路。
燕夫人说了这一句,便再没有说话,众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不多时,到了客房所在的院子,有了燕夫人的亲自安排,客房里从管事到婢女,再到小僮俱都跑的十分勤快,不多时已经布置好了客房,供贵客们入住。
张开天、霁初晴夫妇,便住在“临”字号套房之中。
霁初晴斜斜靠在床上,她将近临产,身体沉重,所以时时要卧床休息。
张开天盘膝坐在她的对面,运行周天,调息身体,他刚刚损失了三十年的寿命,当然要尽力修行,力求身体机能不要损失太多。
霁初晴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开天回答道:
“不太好,感觉乏透了,手脚都没有力气。”
霁初晴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知道难受了吧,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后遗症呢?”
张开天瞧了她一眼,说道:
“当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在如今纯月佛者已经醒来,总算是付出有值了。”
霁初晴叹了一口气,说道:
“当时事出仓促,我也来不及拦阻,其实若说要换取寿命,也不一定非得换你的命,咱们随便找一个该死之人,用他的命来换佛者的命,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开天并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也许是并不认同,也许是觉得事实已成,再说其它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站起身子,背着手缓缓在场中踱了几步,显然,他的心思已经从自己的寿命之忧中抽离了出来,他要考虑的,是事关侠尊乃至云州前途和命运的重大问题。
霁初晴也不再说话,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在男人考虑重大问题时,喋喋不休不仅不能有任何助益,反而会造成干扰。
他想了一会,停下脚步,对霁初晴说道:
“我想再找梵腾前辈谈一谈。”
霁初晴愣了一下,她也曾经想过侠尊下一步的行动方略,面对这种情况,是主动出击、殊死一搏,还是隐忍防御、静待有变,每种选择都有它的道理。
但找对头谈判?谈什么,是想通过谈判减少对立面,让梵腾转而支持自己?
这种想法未免也太幼稚了,双方的冲突并非为了私仇,而是为了全天下的理念之争。
而理念之争,向来都是不可调和的。
但张开天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他自幼就担负起了养活自己和抚养妹妹的重任,长大之后又开宗立派,重建侠尊并发扬光大,可以说人生经验和江湖历练俱都十分丰富。
他提出这种方案,必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张开天接着说道:
“侠尊以侠义为本,若非必要,我实在不想再出现大规模的无谓杀戮。”
身为侠者,他不仅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和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也不希望无辜或者罪不至死的人白白丢上性命。
所以他要与梵腾一谈,寻找大规模对杀之外的解决方案。
霁初晴叹了口气,说道:
“若在平时,我定当陪你前去,只是现在……总归有个人陪你同去,我才放心。”
张开天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我这就去找苍茫商量一下。”
侠尊有两名军师,张开天遇有疑难一般都是找他们商量,笔苍茫正是其中之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之声,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
“开天,你在不在?”
正是笔苍茫的声音。
张开天想起那句“心有灵犀”的话来,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了门,就看见笔苍茫站在门外。
他本来是在照顾沈孤雁,怎么会有功夫过来?
于是,张开天便问道:
“沈姑娘怎么样了?”
笔苍茫说道:
“她服了药,已经睡下了。还要多谢初晴夫人赐药之恩。”
在回客房歇息之前,霁初晴还抽空去看望了沈孤雁一下,并替她开了药方。
霁初晴微微一笑,说道:
“不必客气,她的情况本已稳定,我的药只是加快痊愈的速度而已。”
有笔苍茫的全力守护,沈孤雁又怎么舍得独自一人“上路”呢?她一定会全力活下去,这份意志力就是她活下去的最佳良药。
笔苍茫说道:
“夫人谦虚了,你的恩情苍茫铭记。除此之外,开天,我来找你,还有另外的事要商量。”
张开天道:
“正巧,我也要去找你。”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合作的时间并不算短,自然一下子便看出了对方所想。
此时此刻,除了照顾好伤员之外,及早决定侠尊下一步的发展动向,便是他们这两位侠尊决策者的当务之急。
两人落座。笔苍茫说道:
“云州晨曦与学无止境联手,其势非同小可,若是我们想不到合适的反制措施,破阵开天的大业,只怕就要被严重阻滞,遥遥无期。”
破阵,破的是部署在云州极西之地的灵力阵。开天,开的是笼罩在云州人民头顶上的层层雾霾。
这是张开天的事业,也是侠尊的事业,更是聚集在他身边这么多人的共同心愿。
张开天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笔苍茫说道:
“若想继续开天之业,只有先将云州晨曦的力量消灭,否则,他们从旁牵制,消耗我们的力量,我们将永无宁日。”
张开天心里泛起一阵无力的叹息,虽然他早就听过江湖上有“一山不容二虎”的传闻,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云州晨曦正面敌对。
因为侠尊禀持的侠义之道,与云州晨曦的正道形象并无抵触,相反,在这一场大战之前,双方的关系十分友好,许多人之间更可以说是生死之交。
但如今这种曾经令人陶醉的关系已经梦一般就此逝去,如何消灭云州晨曦的议事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
霁初晴摇了摇头,说道:
“云州晨曦枝叶繁茂、树大根深,要想消灭谈何容易。”
云州晨曦顶着“云州第一大帮派”的名号,已在云州称雄多年,虽然近些年来发展势头有所减弱,但正所谓百兽之王犹有余威,它的实力任是无法轻敌。
笔苍茫缓缓说道:
“难解之题,并非不能解,云州晨曦虽然势大,但只要我们攻其首要,灭其根本,就能够像伐树一般,将它连根放倒。”
“首要、根本?”张开天喃喃说道:“你的意思是?”
笔苍茫伸手向桌上的正中央的地方一指,仿佛那里真的放着一张地图一样,而他不用说,张开天、霁初晴夫妇已然明白。
那便是云州地理上的中心,亦是经济上的中心,同时也是云州晨曦的总坛所在地——十方亭。
笔苍茫接着说道:
“只要我们攻占十方亭,就能把云州晨曦这颗大树连根拔起!”
霁初晴看向张开天,她心中明白,眼下这种局面,笔苍茫这招“釜底抽薪”的绝户之计,宜乎是最佳的选择。
但是侠尊与云州晨曦有着诸多牵绊,特别是张开天,他和云州晨曦现任帮主梵璃梦,在过往的江湖岁月之中,有着太多恩怨、大多情仇的纠缠与挂葛。
他能够为了大局,为了侠尊的将来,而斩断这些束缚和牵挂么?
张开天叹了口气,说道:
“十方亭戒备森严,梵璃梦、林微儿皆是不世出的高手,以我们现在的战力,若要强攻,只怕难以凑效。”
笔苍茫说道:
“强攻固然困难,巧取却是极易。梵璃梦、林微儿皆对你十分信任,你大可以利用这点,先一步到达十方亭,然后出其不意,一举制之。只要两女遭擒,余下的人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张开天沉默,他也不得不承认,以自己在梵、林二女心目中积累下的良好形象,出其不意控制她们绝非难事。
但,自己真要这样做吗?
笔苍茫说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又不会对她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容后可以再解释。”
见张开天不说话,他接着又说道:
“若是你不愿意,那只有纠集侠尊余部,丽州群英以及我寒山派的诸位兄弟了。只是这些人各有各的困难,又兼路途遥远,难免走露风声,让人有了戒备,只怕不能像前计那样轻易得逞。”
侠尊远在云州南部,离此有数千里之遥,留守的逍遥客、小白衣等人虽然长于内政,但武功并算是绝顶,对于战役走向,影响不大。
寒山七友虽然武功高强,但久逸世外,对于世事向来过问不深,而且与云州晨曦也是颇有渊源,让他们下死手对付云州晨曦帮众,也是强人所难。
而第三股可以引援的力量——丽州诸侠,他们虽然与云州晨曦无甚交情,但他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一上来就硬杠当地龙头,于情于理都有所不合。
后计既然不可行,那么张开天能够做出的选择,也只有突袭十方亭这一种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会不会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大计”,而暂时放下一直以来禀持的侠义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