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会是谁在这里窥探自己?
他本想立刻出手,将这个潜伏之人击落下来,但转念一想,能够藏在这里许久时间,而不为自己所知的,天下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这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无非便是……
想到这里,梵腾收敛心神,开口说道:
“小友,何必藏头露尾,下来相见吧。”
话音刚落,就见帐蓬顶部微微一颤,一道人影,已经越过布幔,出现在了梵腾面前。
正如梵腾所料,来者长身玉立、气势非凡,目光之中,蕴含着一股凛然难犯的坚定神色——正是张开天到了。
二人目光相对,心中各自又是一番感慨。
片刻之后,梵腾说道:
“小友果然好胆识,竟敢孤身潜入敌阵,倘若我现在振臂一呼,你还有命走得出去吗?”
张开天微微一笑,说道:
“我所认识的梵腾前辈,又岂会是以众欺寡、胜之不武之人呢?”
梵腾哈哈一笑,一摆手,道:
“请坐。”
于是张开天便在刚刚梵霄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他的身体虽然较梵霄较为胖大,但却没有梵霄身上所独具的那种压迫感。
梵腾将桌上的古镜移到一边,取来茶壶和茶杯,替张开天倒了一杯茶,说道:
“这是宝甲山庄的苦龙井,能提神健气、养精益脾,我这次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你尝一下。”
张开天举起茶杯,品了一口,赞道:
“入口香醇、回味无穷,果然是宝甲山庄的特质出品。”
梵腾哈哈一笑,说道:
“难道我这老家伙,还会拿什么次货来糊弄你不成么?”
看他二人此时交谈的融洽气氛,根本看不出之前刚刚暴发过一场大战。
张开天叹了口气,说道:
“前辈对晚辈的教导之恩,晚辈时刻难忘,但未想到你我竟会走到对立的境地。”
梵腾“嘿然”一声,将本已举到嘴边的茶杯重又放在了桌上,说道:
“我的小侄儿,自幼便患了重病,我每日悉心照顾,替他访遍天下名医,想要救他,哪曾想,他竟然是魔胎附体,险些覆灭整个武林。”
张开天知道他说的是魔胎梵书禅之事,但此事已经过去多年,此时他再提起,不知道有何用意?
难道是借古喻今,暗讽自己和魔胎一样,为祸武林?
但自己的初衷和行为,又岂能和魔胎相提并论?
他正在思考,就听梵腾说道:
“所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何况今日你我对立,乃是为了理念之争,并非为了私仇,小友又何必介怀?”
张开天默然,过了片刻,才说道:
“但双方争斗,必有损伤,我实在不愿双方之间再出人命。”
“既是如此,”梵腾目光如烛,盯着张开天,说道:“小友何不放弃破阵的计划,回归正途,经营侠尊,称霸云南,乐享此生的荣华富贵?”
他说了这番话,场中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张开天才说道:
“前辈所言,晚辈也曾经想过。目前来看,灵力球运行良好,支持一、二百年的时间应无问题,在此期间,不光是侠尊,整个云州都可以乐享太平。”
灵力球便是所谓的“人工太阳”,是太阳被灵力罩屏蔽之后人们想出来的替代之策,其效果和太阳并无大的区别,一样可以散发光热,催动暖风,使万物生长。
但其弊端在于其寿命有限,到了时间便会坠落,到时候便会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就听张开天接着说道:
“但我们这一代人之后呢?前辈可曾想过,到时候天下万民如何生活?”
他的问话虽然简短,但却十分有力,梵腾亦不由陷入长久的沉思。
过了许久,才听梵腾说道:
“就算重新陷入黑暗,也要比你现在做的这种事要好,你现在所做,无异于开门揖盗、饮鸩止渴,不仅为我们云州武林所不容,就是中原正道,也不能容你。”
张开天缓缓问道:
“中原正道?”
梵腾缓缓点了点头,一指桌上的铜镜,说道:
“他们的指示,就是通过这面四绝镜下达。”
张开天沉默了一会,说道:
“刚才梵霄前辈的问题,我也听到了,为什么云州武林的事,要听所谓中原正道的遥控指挥?”
梵腾微微一笑,说道:
“你问的问题很好,有的话我不一定要给梵霄说,但却可以说给你听。”
张开天凝神静听。
楚腾将铜镜倒扣在桌面上,低声说道:
“中原正道与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又隔着数道灵力罩,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他们的指令,我们原本不必理会。只不过……”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只不过中原正道要我做的事,恰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所以我才姑且听他们的号令,便于利用他们的力量,仅此而已。”
梵腾是老江湖。老江湖的最大标志,就是可以采取各种灵活多样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开天心头一震,过了许久,才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梵腾说道:
“小友何妨直言,老夫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张开天说道:
“理念之争虽然不可调和,但我希望贵我双方的争斗不会伤及无辜、伤及家人、伤及弱小。”
梵腾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生死存亡之际,你还能禀持侠义、念及无辜,这点实属难得。只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对待敌人的时候,用上残忍手段,实属平常……老夫不能答应你什么,你要有心理准备。”
“敌人?”张开天喃喃说道:“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子,抱拳道:
“打扰前辈许久,晚辈这就告辞了。”
若在以前,忘年之交相见,定会开怀畅饮一番,但现如今,张开天已经不能再享受到梵腾的接待了。
梵腾没有起身,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抬起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开天来到帐篷之外,仰首看天。
天空雾雾沉沉,宛如他此刻心情。
虽然他已经料到谈判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更不可能消除敌对面,但他的心情却仍是异常沉重。
因为当前的局面,要比他预想的更加艰难,除了云州目前的敌对势力之外,冥冥之中,更有中原儒门的人在操控着此处的局面。
他们尚未正式加入战局,便已令自己举步维艰,若是有朝一日正面抗衡 ,天晓得会带给自己多大的麻烦!
更不用说魔界大军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吞灭这个世界。
他仿佛看见天幕的后面,有无数狰狞的魔怪,在不停地张牙舞爪。
又有无数看似正人君子的人物,却带着各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向他压来,让他喘不过气,几乎想要逃离。
就在此时,一道紧疾的掌风,忽然向他的胸口劈了过来。
张开天神情恍惚之际,不及应变,等到反应过来,掌力已经及身,迫不得已之下,只得挺起胸膛,硬吃一掌。
就听“砰”的一声,张开天后退两步,同时,胸中气血翻滚,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张开天一时造袭,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股心思,他已经知道偷袭自己的人是谁了。
能有这种意识、这种手段、这种修为,能让自己促不及防重伤呕血的,此处只有两人。
梵腾刚刚于自己对话完毕,而且此刻在自己的身后,不可能从旁边偷袭。
那么,能够做此事的,就只有梵霄一人了!
令他惊讶的是,梵霄身为一代宗师、大派掌门,居然于暗中偷袭后辈,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
果然,黑暗之中,梵霄的面庞悄然浮现,而他的出现,并不是为了解释缘由,而是更不迟疑,迈步再进,扬掌又是重重一击!
张开天这次有了准备,当下聚集灵力,亦是举掌相迎。
重劲相冲之下,两人各自晃了一晃。
张开天受伤在先,不敢恋战,脚步轻点,已经飘身远去。
梵霄正待追击,忽听梵腾说道:
“不用追了!”
梵霄停下脚步,瞧着张开天远去的身影,转身对兄长说道:
“小贼已受重伤,大哥刚才若是出手,就算不能杀了他,也能将他擒下!”
他话中,隐隐已有怪罪之意。
梵腾默然,刚才他听到第一下交锋之声时,已经闻风而动,窜到帐篷边上,待到第二次交锋时,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来对张开天形成夹击。
但他毕竟还是迟疑了,任由张开天从容逃去。
他刚才明明说过,对张开天不再容怀有,为何事到临头,又临时犹豫了呢?
有人是口蜜腹剑,但有的人,却是真的面慈心软。
此时面对梵霄的诘问,他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梵霄虽然恼恨,但他自己却不敢孤身追击,因为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只得恨恨离去。
就在此时,梵腾身后的帐篷中突然发出一道奇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用力拍打铜锣一样。
梵腾闻声,急忙进了帐篷——刚才这道声响,正是那面四绝镜发出讯息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