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曹头也太匪夷所思了,也没见他如何大幅度的动作,随手这么一甩,隔着四五十米,这准头、手劲、速度,简直是妙至毫巅,神乎其技了。亏得今天没跟他动手,否则又要吃苦头。
我捡起那书,蓝色封面上五个大字《人体结构学》,作者米健,第二军医大学出版社出版。我顿时一脑门子官司,这是演的哪一出?却看见那老鬼站在远处憋着坏笑,面有得色,显然是刚刚吓了我一大跳,他暗爽不已。
“这几天给你的是‘蜕皮假’,但你也别闲着。你就好好的给我看这本书,干一行爱一行,要有职业道德,更要有职业素养,二十一世纪最缺什么?最缺人才,人才的标准就是要有专业。术业有专攻,这就是你的专业,回去给我背得滚瓜烂熟,我可是要考试的。”死老鬼拈着那把山羊胡子,站在那里咋咋呼呼,“蜕皮假”这么快还用上专用名词了,死老鬼死老鬼,我暗暗诅咒他。
我弯腰捡起那本书,走出曹公馆,恍如两世为人,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那小铁门毫无声息的在身后自动关闭,却原来和那暗室的入口一样,都是设有机关,既不用人开也不用人关
如今这副尊容,却也没脸在街上走,更没脸去挤公交,怕是上去我身边立马就会空出一大圈来,搁我我也躲,太吓人了。咱现而今也是有高薪工作的人了,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我就决定打车。
先掏的右边裤袋,空空如也。心咯噔一沉,我那钱原来就放这的啊。这才想起,我现在这套衣服却不是原来那套了,老曹头这么有钱还坑我五百块,我操他大爷。我正想踢垃圾桶一脚泄气,又想到之前飞出去的支离破碎的那张铁床,只好悻悻的收回来。再掏左裤袋,还是空的,一拍屁兜,却是发现了有钱,还不少,一千五百大毛,外加一张小字条。
上面写着:“我老曹何许人也,向来是算无遗策。两千算是第一个月生活费,五百原封奉还,这套衣服扣你一千,你自己算算清楚,我老曹可曾占你一丝一毫的便宜?”
那张可恶至极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我重重的吐了口吐沫,再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胸口有个图案,画的是一匹跃马,前蹄高高举起,马上坐了一个人,手里挥一根破杆子,杆子长的像老干部们打门球的那棍子。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牌子,就这套破衣服要一千?我计算了一下,能吃二百碗加了荷包蛋的牛肉面了,靠。
正思量间,看见部空车,是强生。一招手,我拎着书刺溜钻进去。上车第一句话,那司机师傅没把我噎死,大哥我们直接上烧伤医院?我恨老曹头之心又加三分。借着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自己,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确实像是重度烧伤,紫里透红、红里泛黑,象是发了臭的牛肉,偏偏那死老鬼还说这两天不让洗澡。
“南市区,白洋弄。”我没好气的从鼻孔里哼哼出地址。我把眼一闭,也不去管那司机惊恐的表情,盘算起来。
这“蜕皮假”期间却是见不得人了,躲家里蜕皮,总要屯点吃喝,想到这吃的,胃一阵一阵的抽搐,却是饿的太狠了,别的先不管,先填肚皮。从车上下来,车费三十五,我又是一阵心疼,这他妈也太贵了。
付完钱,我直接奔向弄堂口的“兰州拉面”这家店是我根据地,去的多就成了熟客。老板叫王贵,我叫他王哥。三十多的年纪。来自河南,伙计就一个,他老婆。他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儿,大的叫招娣,小的叫来娣。两个娃娃成天挂着两道鼻涕在店里乱窜,小褂子上总是蹭的一片黑亮,爹妈忙生意也没空管。最近那王嫂肚子又渐渐坟起,我估计是躲那计划生育才逃到魔都开的这买卖。
王哥看见我,吓得往后倒退一大步,倒是那招娣把我认了出来。“叔,你匝这样了呀?疼不疼?”小姑娘藏在她爸的大腿后面问我。
“叔不疼,叔晒太阳的时候睡着了,晒伤了……”我欲哭无泪。
“哎呀,兄弟你啊,刚刚真是没认出来,今儿还是清汤面?”王哥说。
“两碗大碗拉面,再来五个荷包蛋,一瓶冰啤酒,拌个牛杂,重辣。”我这平日里总是囊中羞涩,口袋比脸还干净。因此从来都是吃的清汤面,此番卷土重来,身着千元品牌服装,应该算是锦衣了,既有锦衣,不能缺玉食!老子也阔气一把。还在自我陶醉期间,王哥犹豫了一下,脸上颇是有些抹不开的样子。
“兄弟,咱能把之前的账结了么,二百一十七块三……”
我敞开肚子,在一干食客和王哥全家惊恐的目光注视中,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原本蹲在门口玩的来娣也进来了。小姑娘不断的吸气,那两道黄绿黄绿的鼻涕就慢慢的缩回鼻孔里去。这完全没有影响到我的食欲,吃完我给了王贵三百,多余的挂账。
去富顺伯店里的时候,同样的情景再度发生了一次,富顺伯也吓了个够呛,我又再度解释了一下,我是晒太阳晒伤了。然后按着一天三顿的量,备粮备水,备战备荒,大肆采买。这有了钱就是好,特有底气。
方便面、饼干、矿泉水、卫生纸、再去林家阿婆的小摊上买了十来个油墩子,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我没有冰箱,这东西不容易坏。走进弄堂,依旧是烟雾弥漫,哀乐凄冷,李家的灵堂依旧,花圈上白色的挽联在风里飘扬。
空中万国旗招展,由于住房面积小地方过于逼仄,魔都人民只好把衣服晒在所有能照到阳光的地方,我提着两大包食品,低着头,走在花花绿绿的裤衩和胸罩底下,女人们都喜欢用最艳丽的颜色来包裹自己的私密部位。
也不知道是住久了,还是怎么的,打开门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竟然有了些亲切的感觉,我将东西扔在地板上,倒在我那吱扭作响的小破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我才醒过来,窗外大雨滂沱,油漆剥落的木窗被风吹的不住颤动,有风就从那窗缝里灌进来,雨水在墙角慢慢渗开,开始了新一轮的涂画,倒也凉快。
“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在弄堂里不时响起,正是下班的时间。这雨大,人们归家的心就更切。